囚車中的女子,正是昨夜被關(guān)押在攝政王府水牢中的亂黨。
太廟被燒,是奇恥大辱。
封鎖城門全城搜查,這樣溫和的手段,已平復(fù)不了朝廷的怒火,更無法警戒和示眾。
為了御眾,攝政王下令,昨夜被捉的賊首,將要于今日午時,在長安街的鼓樓前,當(dāng)著全京城百姓的面,施以凌遲之刑。
九百九十刀,將皮肉一寸寸割掉。
以血為祭,宣布從今日起,開始對羌門逆賊的全面絞殺。
這條政令,已經(jīng)在辰時,由攝政王府麾下的私軍,散播至大街小巷。
并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,從京城傳至各個州縣郡屬,凡有舉報羌門線索者,賞銀百兩,凡有窩藏羌門中人,與其蛇鼠一窩妄圖顛覆社稷者,無論身份貴賤,皆抄家滅族,連坐三代!
血的氣息,籠罩住這張燈結(jié)彩的每一條街巷。
本應(yīng)該是爆竹聲聲迎新歲的元月初一,今春腥云密布,人人自危。
為了發(fā)泄心中的恐懼與怒意,百姓們圍堵在一起,追著那囚車,唾棄著、辱罵著、將手中一切可以扔過去的臟東西,往那女囚的身上砸去——
那女囚渾身臟污,枯槁地蜷縮在鐵籠中,鮮血淋漓的雙手,抱著自己的腦袋,無聲地哀求。
云清絮看到這一幕,不知怎得,心慌得要命。
一旁,林婉如的聲音,如毒蛇一般,在她耳邊廝磨。
“仔細(xì)瞧瞧,她竟與你有七分相像?!?/p>
“一樣的胖瘦,一樣的身高,一樣的從頭到腳,全都是傷口……”
“要是把你們替換一下,想必誰都發(fā)現(xiàn)不了吧?”
說著說著,林婉如忽然笑出聲。
那笑聲詭異而刺耳。
“原本想讓你死的更痛快點兒,可昨兒,本郡主見了一個有趣的女子,她告訴本郡主,今日有她做接應(yīng),能讓你千刀萬剮地死去,以泄本郡主心頭之恨?!?/p>
“你說說你,做了那么多孽,如今落到這個下場,也是你活該,”
“你說我說的對嗎?”
……
呵。
活該。
云清絮手攀上自己的脖子,抓著自己的嗓子想說幾句話,卻一點聲音都發(fā)不出來,掙扎許久,頹然又沉默地將頭垂下來。
她活該。
活著活該,死了也活該。
做對做錯、做了什么沒做什么,在這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時刻,已沒有任何意義。
一個人想讓你死,總能找到千千萬萬種理由。
云清絮只覺累極,疲憊至極,緩緩閉上雙目。
后面林婉如又說了許多刺耳的話,許多羞辱與嘲諷,好像她活著就是浪費糧食,穿衣是浪費布料,無用至極,死了也要白占一塊墓地一樣。
聽得云清絮都忍不住同情起林婉如。
這樣不堪的自己,難為林婉如硬著頭皮與她結(jié)拜姐妹。
……
馬車?yán)^續(xù)前行,去的是鼓樓的方向。
人越來越多,擁擠成災(zāi)。
都是過來看凌遲之刑的。
這樣殘忍的割裂的殺人的手段,有幾十年沒見了。
上一回,還是先祖帝清理叛亂的時候,將那造反的首領(lǐng),一半凌遲,一半車裂。
殺了三天三夜,人才死透。
原本鼓樓外圍的這條街,腳下踩的是青石板。
可那場酷刑時,流了太多血,腳下的青石被染成褚紅色,又被歲月的風(fēng)吹刮百年,如今,只剩斑駁的黃,祭奠那場血書的過往。
林婉如是秘密出行,并未擺郡主的車架和鑾儀。
所以馬車要避讓人群,走的極慢。
她看著密壓壓的人群,漸漸沒了耐心,將簾子拽下來,掃著云清絮閉目養(yǎng)神的樣子,忽地冷笑一聲。
“到死了還這副樣子,做給誰看呢?”
“這里可沒有男人?!?/p>
“從我三叔到姜小將軍再到攝政王,你都快把京城勾搭一圈了,要點臉行不行?”
云清絮沒有回應(yīng),任她罵著。
林婉如見云清絮軟包子一樣不開口,雙眸瞇起,幽幽道。
“在我們那個世界,你這樣的人,叫綠茶。”
云清絮眼角一顫。
什么叫……在她們那個世界?
難不成林婉如也是重生的?
林婉如察覺到了云清絮的情緒變化,眼底閃過一抹得意。
她就知道,木頭都是裝出來的。
這樣驚世駭俗的事情,沒有人能把好奇心藏起來。
這不,立刻就有反應(yīng)了嗎?
林婉如覺得云清絮必死無疑了,說話膽子也大起來了。
那些壓在心中許久的秘密,那些不吐不快的過往,在云清絮這個仇人面前,肆無忌憚地講出來。
“沒有網(wǎng)絡(luò),沒有智能家居,沒有娛樂,沒有高鐵飛機……只有一群愚古不化的古人,你知道我花了多久才適應(yīng)過來嗎?”
“好在老天不負(fù)苦心人,靠著那些技術(shù),我也算扎根立足了?!?/p>
“將來搞幾個科研團(tuán)隊,說不定還能開拓開拓外?!?/p>
“可惜——”
林婉如說到恨處,又咬牙切齒起來。
“陛下都對我一見如故了,偏偏攝政王板著一張臉,死活要找我的事?!?/p>
“一半的利潤……他怎么不去搶?。 ?/p>
“要說錢都是身外之物,讓出去也罷……反正天底下有賺不完的銀子”
“可你告訴我?!?/p>
林婉如語氣又尖銳起來,褪下左袖,露出里頭空蕩蕩的手腕。
從前白玉一樣的皓腕,那樣完美無瑕的雙手,如今光禿禿的,成了殘廢。
她死死捂著消息,縮在自己的宮殿里頭,不敢讓人知道她的情況。
她研究了許多斷臂重生的書籍,找了許多赫赫有名的大夫,拜訪了一位又一位……
可是沒有用。
斷掉的手,再也長不起來了。
這樣的痛,終于讓她明白,這不是一個人人平等遵紀(jì)守法的法治社會,這是一個比誰的拳頭更硬的弱肉強食的世界。
所以她彎下了驕傲的脖子,為了活命,同云清絮結(jié)拜為姐妹。
她將從前伺候她的宮人,那些被她灌輸了平等觀的貼身侍婢,全部打殺發(fā)賣,跟過去的自己徹底做斷絕。
本以為,還要同云清絮再虛與委蛇幾個月,還要再惡心自己幾個月,不曾想……云清絮竟自己撞到刀口上來了。
林婉如說著說著,緩緩拔下發(fā)間的簪子,看著云清絮那顫抖的眼瞼,忽然道。
“你知道嗎?我很討厭你這雙眼?!?/p>
下一刻,朝云清絮眼角剜去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