殿內(nèi)氣氛在趙凌那句飽含思念的“朕想他了”之后，似乎終于緩和下來，塵埃落定。
扶蘇與夏無且領命，準備踏上迎接嬴政的旅程，此事眼看就要翻篇，君臣之間那層因隱瞞而生的薄冰仿佛正在消融。
然而，就在這看似平和的當口，一個洪亮而突兀的聲音響起。
“陛下！老臣以為，長安候不可離開咸陽！”
發(fā)聲者，正是蒙武！
蒙武須發(fā)微張，目光如炬，踏前一步，聲若洪鐘，震得殿梁似乎都嗡嗡作響。
他這一聲斷喝，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，瞬間讓剛剛松弛的氣氛重新繃緊！
章邯和夏無且驚愕地看向蒙武，扶蘇則是神色平靜地望著蒙武，不喜不悲，似乎蒙武的勸諫在他意料之中。
趙凌端坐御座之上，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了然，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重新浮現(xiàn)。
他當然明白蒙武這聲阻攔的分量。
扶蘇，這位曾經(jīng)被嬴政寄予厚望的長公子，一旦離開咸陽，與那位可能“復活”的始皇帝在河內(nèi)郡匯合……
這其中的象征意義和政治風險，不言而喻！
那將是舊日權力核心的重聚，足以讓任何新君心生警惕。
但你蒙武說這話合適嗎？
你蒙家世代忠烈，你蒙武就是幫著父皇隱瞞得最厲害的那個人。
記得最開始趙凌入咸陽的時候，蒙武都不曾稱其一聲陛下。
現(xiàn)在你倒擔憂其朕的皇位來了？
“哦？” 趙凌的聲音拖長了調(diào)子，目光幽幽地落在蒙武臉上，意味深長地問道，“蒙老將軍此話……是何深意?。块L安候奉朕旨意，前往迎接父皇，此乃人子孝道，天經(jīng)地義。有何不可？”
蒙武也陷入了沉默，張了張嘴，似乎想說什么，但最終與趙凌四目相對，化作無聲的對峙。
在那雙眼睛里，蒙武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慌亂或猶豫，只有深潭般的平靜和掌控一切的自信。
電光火石間，一個念頭如同冷水澆頭，讓蒙武瞬間清醒！
他猛地意識到，自己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！
眼前這位新帝，又不是什么愣頭青？
他能在始皇“駕崩”后的驚濤駭浪中殺出血路，登上帝位，并在短短半年間牢牢掌控帝國權柄，其心機之深、手段之穩(wěn)、思慮之遠，遠超常人想象！
他豈會不知扶蘇離開咸陽與嬴政匯合的意義？
他豈會不明白這其中可能蘊含的政治風險？
但他依舊這么做了！
而且是當著所有人的面，光明正大地讓扶蘇去！
這絕非一時沖動，而是經(jīng)過深思熟慮后的決斷！
是自己……小覷了這位年輕帝王的胸襟與手腕！
蒙武笑了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自嘲，又有些欣慰：“看來陛下是早已想好了?！?/p>
趙凌看著蒙武瞬間變幻的神情，明白這位老將已經(jīng)回過味來。
他微微頷首：“蒙老將軍不必多慮。長安候乃朕之長兄，血脈相連，骨肉情深?！?/p>
“朕對長兄，有何不放心之處？” 他目光轉向扶蘇，“父皇尚在人間，此乃天大喜事。朕身負社稷重擔，國務纏身，難以親往河內(nèi)郡迎奉父皇。由長兄扶蘇代朕前往，盡人子孝心，迎接父皇歸京，于情于理，皆是理所當然！”
蒙武微微點頭，他下意識地看向扶蘇，只見扶蘇也只是平靜地看著他。
他這才聯(lián)想到扶蘇早已在章臺宮，想必在他們到來之前，這對兄弟之間，早已有過一番深談，甚至達成了某種默契。
皇帝心意已決，他蒙武一個臣子，還能再說什么？
“陛下思慮周全，是老臣……僭越了?！泵晌浣K于躬身，不再多言。
“如此便好。”趙凌滿意地收回目光，仿佛剛才那場小小的風波從未發(fā)生。
他話鋒一轉，將話題引向了他此刻最關心的事情，嘴角一扯，說道：“三位愛卿，現(xiàn)在該輪到你們告訴朕了。”
“朕那位雄才大略的父皇，在假死之后，卻驟然發(fā)現(xiàn)朕突然率領大軍兵臨咸陽，一舉掌控了局面，他老人家當時是何等態(tài)度？”
趙凌的目光在三人之間掃過。
他對嬴政的敬仰發(fā)自肺腑，此刻，他無比渴望知道，自己這半年的所作所為，是否得到了那位千古一帝的認可。
蒙武與章邯、夏無且交換了一個眼神，這次再無隱瞞的必要。
蒙武清了清嗓子，笑著講述起有關始皇帝的事情：“回稟陛下。當陛下神兵天降，初臨咸陽城下，消息傳到始皇耳中時……”
蒙武的思緒仿佛回到了半年前，“始皇帝陛下初聞此訊，震驚之情，溢于言表！他也沒想到陛下竟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(nèi)，以雷霆之勢掌控咸陽！此等手腕，嘿嘿，始皇帝還跟老臣炫耀他生了個好兒子呢?！?/p>
“陛下解決朝中內(nèi)亂，鎮(zhèn)壓三大氏族，更短短三月時間痛擊匈奴，這些事情，想必始皇陛下也是高興壞了，說不定現(xiàn)在做夢都會笑醒呢?！?/p>
蒙武的聲音在殿內(nèi)回蕩，他這次再無保留，甚至將當初與嬴政私下約定的“一年之約”也和盤托出。
其中也講到某些事情，始皇帝的從震怒到開懷大笑。
趙凌靜靜地聽著，他忍不住低低地笑出聲來，起初是壓抑的輕笑，漸漸變得暢快而爽朗，回蕩在章臺宮中。
“哈哈……朕這位父皇啊……” 趙凌笑著搖頭，眼中滿是無奈卻又帶著深深的孺慕之情，“當真是……煞費苦心！”
他完全可以想象嬴政假死之初的盤算：為扶蘇掃清障礙，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再為帝國燃燒一次余熱。
卻萬萬沒想到，這假死之舉，先是詐出了趙高、李斯這對狼狽為奸的篡逆之徒。
緊接著，竟又將他這個隱忍蟄伏了多年、連父皇都未曾真正看清的“廢柴”兒子，給硬生生地“詐”上了歷史的舞臺中心！
而自己入主咸陽后的種種施為，那些在嬴政看來或許是“背道而馳”的革新之舉，最終卻贏得了這位千古一帝的理解和認可！
這份認可，比千軍萬馬的臣服，比堆積如山的珍寶，更讓趙凌感到由衷的喜悅，甚至還有點小驕傲。
趙凌撫掌大笑，笑聲中充滿了意氣風發(fā)：“朕的父皇，不愧是橫掃六合、一統(tǒng)天下的千古一帝！這眼光，這胸襟，當世無人能及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