沒想到最后等來的,竟是一聲嘆息般的“算了”。
而這一聲嘆息,包含了太多太多情緒,也讓他們不知該如何應對。
他們都沒了言語,就那般沉默地看著她。
她佝僂著腰,神情疲憊,懷里抱著一個病弱的嬰孩,身邊躺著一個昏迷的男人,肚子里還有一個不滿三個月的胎兒,這便是她的整個世界。
從她進門的那一刻起,所有人都緊繃著神經(jīng),用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態(tài)防范著她,時刻準備應對她的質(zhì)問。
準備著為自己的欺騙尋找一個恰當?shù)睦碛?,好讓自己的不得已可以被原諒?p>而這個念頭升起的那一刻,他們其實就已經(jīng)站在了她的對立面。
所有勸慰和道歉的話,都是為了說服她,而不是心疼她,站在她的角度去思考。
他們急于為自己和皇上辯解,甚至忘了,她是一個孕婦,她在漆黑的夜里穿過了一條那么長的地道,看到了一個為她精心打造的牢籠。
在這個牢籠里,所有她以為已經(jīng)死去的人都離奇地活著,所有她信任的人,一個接一個從那個門里走出來。
她根本來不及思考,就看到了昏迷在床上的父女二人,而那個女兒,在她的認知里也早已死去。
她需要一個多么強大的心臟,才能在瞬息之間完全接收并消化這些訊息。
而他們,只顧著解釋自己和皇上的不得已,甚至暗暗期待著她會被皇上的付出感動,完全忘了她能不能承受得了。
或許此時此刻的她,已經(jīng)崩潰了吧,只是這崩潰,已然發(fā)不出聲音。
比起撕心裂肺的崩潰,這種無聲的崩潰更讓人揪心。
一個人如果還能對著身邊的人歇斯底里大喊大叫,說明他對那些人還有期待。
而當他選擇了沉默,就說明他不再對任何人抱有期待。
所以她說,算了。
她不再追究,不再計較,不再掙扎。
她累到了極致,只能用一句算了,把過往種種一筆勾銷。
因為她已經(jīng)沒有心力去思考。
她能強撐著沒有倒下,已經(jīng)是她所能做到的極限。
“走吧!我們先出去?!逼钔盍寺暦鹛枺瑧z憫又愧疚地看了晚余一眼,招呼眾人離開。
沈長安心如刀絞般站在原地,想要和晚余說點什么,直到所有人都走了,也不知道該說什么,最終,只啞聲道:“娘娘保重,臣就在外面守著,哪都不去?!?p>晚余抱著孩子,對他的話沒有任何反應。
沈長安攥了攥手指,默默退出。
在他即將走到門口時,晚余突然開口叫住了他:“長安,我不怪你?!?p>沈長安怔住,一股暖流從胸腔直往眼眶涌去。
他深吸一口氣,快步走了出去,唯恐走慢一步,就會在她面前失控。
紫蘇去而復返,端了一杯溫水給晚余:“娘娘走了那么遠的路,為著肚子里的小主子,也先喝點水吧!”
晚余說好,就著她的手把整杯水都喝完,讓她退下。
紫蘇含淚道:“娘娘,您還有奴婢,奴婢會一直陪著您?!?p>晚余點頭:“謝謝你,我知道了,你去吧!”
紫蘇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,轉(zhuǎn)身以袖掩面退了出去。
屋子里終于安靜下來。
晚余看著懷里已經(jīng)沉沉睡去的孩子,淚水緩緩流過已經(jīng)麻木的臉。
她爬到床里側(cè),仍舊把梨月放在祁讓的臂彎里,自己挨著孩子躺下,拉過被子,把他們?nèi)齻€人都蓋起來,疲憊地閉上了眼睛。
她的腦力和精力都已經(jīng)到了極限,此時此刻,她只想睡一覺。
天大的事,也等她睡醒了再說。
或許會一睡不醒,那樣也不錯……
她很快就睡了過去,但睡得并不安穩(wěn)。
她陷入了一個醒不來的夢里,夢里,她被關在一扇漆黑的門后,她以為打開那扇門,就能看到光明,然而,那扇門后面,是另外一扇門,打開之后,還有另外一扇。
她不停地重復著開門的動作,直到她筋疲力盡,面前始終都有一扇門在等待著她。
她已經(jīng)累到無力,每一次的循環(huán)往復間,都在問自己要不要放棄。
門里雖然黑暗,但卻平靜又安穩(wěn),只要她老實待著,不會有任何危險。
可是,門外有她向往的光明。
或許再打開一次,燦爛的陽光就會撲面而來。
那就再試一次吧!
再試一次。
最后一次……
她就這樣試了一次又一次,直到一聲嬰兒的啼哭,把她從夢中驚醒。
她睜開眼睛,看到窗外悄然來臨的黎明,和身邊揮舞著小手哭鬧的孩子。
祁讓仍舊沉沉睡著,孩子的哭聲都沒能把他吵醒。
晚余抱起孩子,孩子晃動著小腦袋直往她懷里拱。
這個動作讓她一下子想起了從前,那些半夜里爬起來喂奶,奶嘴被吸得生疼的記憶,如同那時節(jié)一場接一場的大雪一樣紛至沓來。
她抱著孩子,直到此時,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失而復得的歡喜。
“梨月乖,阿娘在呢!”她輕聲呢喃,嘴唇輕輕碰觸孩子嬌嫩的臉蛋。
一縷青絲滑落下來,小公主揮舞的小手抓住了它,像是抓到了什么寶貝似的,忘記了啼哭,瞪著烏溜溜的眼睛,把頭發(fā)往嘴里塞。
“乖乖,這個不能吃。”晚余忙攔住她,想要把頭發(fā)抽出來。
可孩子抓得很緊,無論如何都不肯放手。
當晚余試圖去掰她的小手時,她卻以為晚余在和她玩,發(fā)出了咯咯咯的笑聲。
晚余的心在孩子天真稚嫩的笑聲中微微顫抖,酸脹的感覺溢滿胸腔。
玉竹帶著奶娘聞聲趕來,看到晚余抱著孩子坐在床上,玉竹拘謹?shù)亟辛艘宦暋澳锬铩?,跪在地上給晚余磕頭,“奴婢對不住娘娘……”
晚余打斷了她的話:“從前的事不必再提,做你該做的事就好。”
玉竹往下就沒敢再說,爬起來,從她手里接過孩子:“奴婢把公主帶下去喂奶,順便讓忘塵大師給公主診脈?!?p>“去吧!”晚余說,“讓紫蘇進來。”
玉竹答應一聲,和奶娘一起退了下去。
晚余轉(zhuǎn)頭看向祁讓,遲疑了一會兒,伸手去摸他的臉。
他的臉色還是很蒼白,臉頰有些微的凹陷,緊閉的眼簾下,一片淡淡的青色,那雙曾說過無數(shù)傷人之語的薄唇,此時也黯淡無光,甚至還有些干裂。
晚余不知道自己睡著的時候,祁望有沒有進來看過他,也不知道他眼下的狀態(tài)有沒有好轉(zhuǎn)的跡象。
她記得祁望好像說,關鍵要看能不能撐過今晚,那么現(xiàn)在,他算是撐過去了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