羅美麗是昨天晚上看到的熱搜。
這些年，她們村修了兩條大路，家家戶戶都種了雙孢菇，日子好過起來了，連手機都換成了智能的。
“我昨天晚上睡不著，手機推給我的，我點進去，視頻里面就是小毛?！?/p>
“我看她還轉了你的微.博，穿了件黃色的外套……”
羅美麗喘著氣，前言不搭后語地比劃：“老式的短袖外套，一看就是棉麻的，她喜歡穿軟一點的衣服?！?/p>
“頭發(fā)長了，黑了點，也瘦了點，對不對！”
想到什么又瞬間拉下臉：“那個視頻里有個老東西在追她，追她干什么！是不是欺負小毛呢！天殺的，人在哪兒？！”
“在哪兒！老娘揍不死他！”
急吼吼的聲音在耳邊震著，涂朝夕眼神微閃，看著她一身紅通通的打扮。
艷麗的花紋，明亮的顏色，早就已經(jīng)不算潮流的款式。
是那年涂小毛在燕京買給她的裙子。
這些年，羅美麗一次也沒穿過。
涂朝夕喉頭一哽，突然不知道怎么接話。
氛圍這么僵住了。
林樾沉默幾秒，啞聲道：“……羅媽，涂小毛沒回來?！?/p>
“動態(tài)是她在國外轉發(fā)的?！?/p>
涂朝夕看了他一眼，這些年，他們家老三常年在仙鶴村和燕京之間往返，撒謊撒得格外順口。
騙大胖說涂小毛去國外上學了，騙羅美麗說涂小毛假期太忙。
騙三嬸婆說涂小毛常常打電話過來，可惜有時差，大家總也湊不巧。
仙鶴村的每一個人似乎都深信不疑。
但今天的羅美麗不吃這一套了，立馬打斷：“你少唬人”
羅美麗叉腰：“我就把話放這兒，涂小毛就是掉根頭發(fā)絲兒我都能認出來！我不可能認錯！”
“四年前你們說她去念書了，說她忙，說她沒時間回來，可念書也總有念完的時候吧！”
她目光如炬，眼睛瞪得滾圓，滾出來一滴眼淚，又被她重重抹掉。
“小毛從來沒把我當過傻子，怎么你們把我當傻子騙呢！”
涂朝夕到底還是沒忍住，摁了下眼眶。
“……羅媽，進去說吧?！?/p>
……
涂窈趴在車窗上，遙遙看著。
只有一個側面，但依舊能清晰看到，女人說話的時候急哄哄的，生氣的時候會使勁跺著腳，手里動作不帶停的。
涂窈想，就像一朵張牙舞爪的霸王花。
眼看四個人走進了酒樓，她回過神，趕緊下車。
進了茶樓，電梯剛好關閉，她跑過去，連著按了幾下，電梯門卻始終沒開。
怎么回事？
有保安從對面通道里出來，涂窈連忙問：“你好，為什么電梯門打不開？”
年輕的保安反問：“你是不是沒有實名預定包廂？沒實名預定不放卡，不讓進?！?/p>
涂窈：？
她上次來的時候沒這個規(guī)定啊。
看涂窈不明白，保安解釋：“就上回，咱們酒樓有個女孩竊聽了客戶，雖然最后是客戶被抓，不過影響不好?！?/p>
涂窈：……
他說著撓了撓頭，忽然打量過來：“看你好像有點眼熟啊……”
涂窈訕訕地別過頭。
“……是嗎，好吧，我知道了。”
想到什么，她又問：“那個……我哥哥他們訂了，我可以報他們的名字嗎？”
保安犯難了，這也沒先例啊。
正巧保安隊長路過，一聽：“行啊?！?/p>
涂窈眼睛一亮，連著報了三個：“涂朝夕，南柯，林樾?！?/p>
保安隊長突然一愣，回過頭看了眼，頓了頓，拿起對講機，跟前臺確認了一遍，就打開了權限。
擺了擺手：“行了，你去吧?！?/p>
涂窈：“謝謝！”
保安欲言又止：“隊長……沒這規(guī)定啊?！?/p>
男人嗤了一聲：“笨，規(guī)定是死的，人是活的，而且人家是一家子，一家子還分什么？”
保安：“……可你怎么知道她跟他們是一家子啊?！?/p>
男人壓低了聲音：“我當然知道?！?/p>
這不廢話嗎……男人余光瞥了一眼已經(jīng)進了電梯的女孩。
她女兒是涂朝夕老粉，昨天念叨了一晚上妹妹。
也就你傻，跟不上網(wǎng)速。
“她哥定的是規(guī)格最高的包廂，你別瞎摻和管閑事。”
年輕保安頓時一臉受教。
男人熟練地揚了揚下巴，語氣得意：“所以我是隊長呢?！?/p>
涂窈順利進了電梯，聽到這連忙道謝：“謝謝，你會一直做隊長的?！?/p>
電梯門勻速關閉。
男人咂巴了下嘴，一下不知道該不該高興了。
……
涂窈到的時候，包廂門牢牢關閉著，她站在門口，抬起手想敲門，忽然地，又縮了回來。
她該進去嗎。
正猶豫著。
“胡說八道！我們小毛忘了誰都不可能忘了我！”
“就算忘了我，她能忘了丁大胖嗎！”
隔著一道木質的門，女人嘹亮的聲音穿透過來。
陌生的名字，陌生的聲音，可涂窈渾身忽然僵硬，心跳仿佛重重停頓了一下，猝不及防，眼淚砸了下來。
包廂里，羅美麗剛坐下，整個人又倏得站起來。
林樾啞著聲，又說了一遍：“這回沒有騙您，涂小毛她之前出了一些事，把我們都忘……”
羅美麗聽不下去，“你別說話，這幾年光聽你撒謊了，你們兩個說?！?/p>
她轉頭看涂朝夕跟南柯，“你們說?！?/p>
可兩兄弟一前一后地站在餐桌前，垂下眼，遲遲沒有開口。
一瞬間，羅美麗的心忽然就像被碾了似的。
打從仙鶴村出發(fā)，雄赳赳氣昂昂的氣勢被戳了個洞，漏了氣。
一屁股坐回了凳子上，喃喃道：
“……怎么會忘了。”
“她的菇房我還給她留著，桑桑剛來的時候給撞壞了，后來你們走得急，也才修了一半?！?/p>
“我和她三嬸婆用水泥重新澆了一遍，現(xiàn)在怎么撞都不要緊了?！?/p>
“她的房間我每個禮拜都去打掃一遍?！?/p>
“現(xiàn)在種雙孢菇用不著牛屎，可丁大胖那個臭小子每次從學?；貋硗低蹬苋煳乙矝]罵他了?！?/p>
涂朝夕聽得移開了眼。
包廂里一片寂靜，靜到只能聽到羅美麗的聲音。
哽咽著，眼淚又一次砸在了通紅的裙子上。
……
羅媽，仙鶴村，雙孢菇，丁大胖，三嬸婆……
涂窈站在門外，腦袋里一片空白。
楚云說，那個世界或許還有她不知道的更重要的人，更重要的事。
所以她來問一問。
現(xiàn)在好像不用問了。
真的有。
哭聲和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信息從門里鉆出來，可她卻沒辦法把它們拼湊起來。
涂窈茫然地看著四周，下意識地重重敲著腦袋。
她只是忘了這些記憶，不是沒有。
不是沒有。
可不管怎么敲，怎么想，大腦里還是一片空蕩。
怎么辦……
忽然，手機震了一下。
涂窈猛地回神。
拿起一看，是張悅的信息。
【哈嘍妹妹，差點忘了，我把一整期的綜藝全都發(fā)給你了，記得查收。】
點開，是整整十三期的內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