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從去年年底之后,李天明就再也沒見過王作先了,年初去了趟海城,結果連王作先的面都沒見著,只是聽劉秘書說,王作先的情況不是很好。
時隔半年,再次見到王作先,感覺他明顯消瘦了不少,倒是精神頭一如當初。
立刻有一起來的鄉(xiāng)親上前,接過了擔架。
說是擔架,其實不過就是一塊門板。
“天明,你怎么在這兒?”
來的路上經(jīng)過李家臺子的時候,王作先還曾想著拐進去看看,但又實在擔心永河縣城的情況,準備晚上抽時間再去。
沒想到卻在縣城見到了李天明。
不等李天明說話,李學國便替他答道:“天明是來幫著救災的,李家臺子一共來了三十多人?!?/p>
如果不是那輛大解放實在裝不下了,來得還會更多。
王作先聞言,心里感到了些許安慰,他果然沒看錯人。
“村里的情況怎么樣?”
“沒多大事,塌了幾間土坯房,就是……有個女知青的腿被砸斷了,已經(jīng)送過來做了手術!”
聽到人沒事,王作先就放心了。
“王主任,我們還得去救人,先不和您說了!”
王作先點點頭:“注意安全!”
余震時不時的發(fā)生,之前在救人的時候,已經(jīng)有好幾個人被砸傷了,好在并不嚴重。
臨近天黑,海城市發(fā)來的救災物資,防疫物資,還有人員終于趕到了。
王作先當即指示,先搭建帳篷,救治傷員。
只有將受災群眾安頓下來,局勢才能初步得到控制。
人手多了,干起活來,也是進度飛快。
天黑之前,縣城幾個比較空曠的地方,搭起了成片的帳篷。
有了棲身之所,吃著熱乎的飯菜,人們的情緒也漸漸平穩(wěn),只是被埋在廢墟下的親人還不知道是死是活,實在讓人揪心。
呼……
李天明披著件雨衣,靠著一處斷墻坐下,顧不上臟凈,三兩口就把手里的饅頭給吃了下去。
肚子里有了糧食,感覺力氣又漸漸地恢復了。
不遠處的一個帳篷里亮著燈,王作先正和永河縣委的領導班子,商量接下來的救災事宜。
“縣醫(yī)院這邊已經(jīng)清理干凈了,一共有……”
李學國說著,突然感覺嗓子一陣干澀,好半晌才接著說道。
“兩名醫(yī)生,四名護士遇難,另外還有十三人不同程度受傷。”
王作先強撐著沉重的心情,問到:“確定沒有漏掉的?”
“已經(jīng)讓縣醫(yī)院的院長、副院長,還有各個科室的主任確認過了,沒有漏掉的!”
“縣里的中學和小學的情況怎么樣?”
“地震的時候是在半夜,小學校里除了門衛(wèi)沒有人,中學……”
永河縣一共有兩所中學,其中高中部大部分都是住校生。
“一中現(xiàn)在……遇難的學生有……75人,二中……遇難59人,還沒有被找到的學生一共有……92人!”
說到最后,李學國已經(jīng)紅了眼眶,聲音哽咽著,幾乎要哭出聲來。
“現(xiàn)在是哭的時候嗎?”
王作先語氣嚴厲。
“組織人竭盡全力的搜救,活要見人,死……死要見尸!”
王作先同樣難受。
“市委已經(jīng)向所有的縣、鄉(xiāng)鎮(zhèn)、村莊派了聯(lián)絡員,永河縣這邊,每一個鄉(xiāng)鎮(zhèn)、村莊,縣委也要派人一同下去,務必做到不漏一村,不漏一人,所有的數(shù)字,你也要統(tǒng)計好,明白沒有?”
李學國點頭,他當然明白,等到救災結束之后,上級領導也要向海城要數(shù)據(jù)。
“縣城內(nèi)部,也要展開地毯式搜尋,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,就要盡到百分之百的努力,竭盡全力挽救每一名群眾的生命?!?/p>
“是!”
交代完工作,王作先緊接著又去了幾個臨時的安置點,慰問受災群眾,面對著親人離世,痛哭哀嚎的人們,王作先的心情也是越發(fā)沉重。
等回到臨時指揮部的時候,已經(jīng)是夜里10點多了,剛要進帳篷,就看到不遠處正躺著一片人,上面只搭了塊塑料布避雨。
“那是學慶、天明他們!”
李學國看著也心疼,但是沒辦法,救災物資有限,帳篷要安置縣城的受災群眾,只能先委屈李家臺子的鄉(xiāng)親們了。
同樣的還有協(xié)助救災的軍人、警察,有的甚至連塊塑料布都沒有,只能披著雨衣,坐在雨中。
唉……
王作先嘆了口氣,他也同樣很無奈,物資就這么多,實在是沒有富余的了。
“喂!老楚!”
此刻王作先的情緒也已經(jīng)穩(wěn)定了,說話的時候,與其不再像白天那樣帶著火藥味兒。
而且……
永河縣如今缺少物資,只能朝楚明玉伸手。
“我不說虛的,帳篷、藥品,明天有多少,發(fā)多少過來,還有醫(yī)護人員。”
“老王,發(fā)往永河縣的物資和人員已經(jīng)很多了,海城不是只有一個永河縣,下面五個縣城,這次都不同程度地受災,市里的情況也不容樂觀!”
之前楚明玉只去了幾個大型國營工廠,根本沒深入調(diào)查,等到得知永河縣的受災情況,這才派人去了解,得到的消息把他也給嚇了一跳。
“難道你要眼睜睜地看著老百姓因為缺醫(yī)少藥,明明能活下來的,全都被拖死?還有參與救災的同志們,現(xiàn)在連個帳篷都沒有,全都在雨里泡著呢!”
楚明玉這次真不是給王作先出難題,而是……
海城根本就沒有那么多應急物資。
如今全國的注意力又都在唐市,那里才是震源中心,是重災區(qū)。
這個時候朝上級伸手……
“楚明玉,難道人民群眾的性命,比不上你的烏紗帽?”
王作先怎么可能猜不到楚明玉心里在想些什么。
或許上級領導已經(jīng)詢問了海城的情況,楚明玉卻……
沒說實話!
“老王,注意你的言辭!”
“我他媽的注意不了,我就知道,我現(xiàn)在人在災區(qū),這里的老百姓要活命,楚明玉,明天如果我看不到帳篷、藥品、醫(yī)護人員,官司就算打到中樞,老子也和你沒完!”
啪!
王作先摔了電話,額頭上青筋暴跳。
都什么時候,心里居然還想著狗屁政績,在領導心里的形象。
“學國同志,不能把希望全都放在那些人身上,這樣,明天組織人手,搜集材料,咱們自己搭些簡易房,你覺得怎么樣?”
李學國自無不可,只要能解決老百姓目前面臨的問題就行。
轉天,天剛蒙蒙亮,救災工作又開始了。
這年頭可沒什么生命探測儀,連搜救犬都沒有,大家伙也只能像王作先說的那樣,展開地毯式搜索,清理每一處廢墟,尋找每一個有可能生還的人。
每當有人被救出來的時候,人群中就會立刻發(fā)出一陣歡呼,而當遇難群眾的遺體被挖出來的那一刻,心頭又不免一陣唏噓。
連著好幾天,李天明感覺都快要麻木了。
原來生死……
也就是那么回事。
但即便再怎么麻木,李天明還是無時無刻被感動著。
有一對老夫妻,聽鄰居說,兩人行動不便,地震發(fā)生的時候,兩人大概知道逃不出去,于是便選擇了用最后一個擁抱來直面死亡。
還有一位年輕的母親,當房梁砸下來的時候,用身體護住了她的孩子,孩子最終得救了,而那位年輕的母親卻將生命永遠定格在了最美好的年華。
像這樣的事,經(jīng)歷得多了,情緒被不斷地牽動,人已經(jīng)快要崩潰了。
連著半個月,李天明等人一直處在救災的第一線,直到越來越多的救援隊抵達永河縣,他們也到了該回家的時候了。
“學慶同志,天明同志,還有……大家,都辛苦了!”
王作先除了期間回了一趟海城,向市革委匯報工作以外,也始終在永河縣指揮救災,連著半個月,每天最多也就能睡一兩個小時,他這個年紀的人,身體早已經(jīng)透支嚴重。
“王主任,您……多保重!”
招呼著疲憊不堪的鄉(xiāng)親們上了車,李天明朝王作先揮揮手,駕車離開。
家里……
應該一切平安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