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長安聞言大驚,起身跪倒在地:“皇上不要說這樣的話,小皇子剛剛降生,成年之前都離不開皇上的呵護(hù)教養(yǎng),皇上千萬要保重龍體,為了小皇子,亦為了大鄴的江山社稷!”
“行了,起來吧!”祁讓抬手虛扶一下,“朕不過隨口一說,你不要小題大做。”
沈長安心下稍安,應(yīng)聲起身。
祁讓又道:“朕此行,只想悄悄送她一程,你不要告訴她,不要讓她有心理負(fù)擔(dān),便是以后她好了,也不必讓她知曉?!?/p>
沈長安心說這是何苦,面上卻只能恭敬應(yīng)下:“是,臣遵旨?!?/p>
兩人吃過飯,沈長安收拾了房間,打了熱水伺候他洗漱,把床讓給了他,自己出去要了兩床被子,在地上打了個地鋪,君臣二人各自睡下。
祁讓奔波一日,加上又喝了些酒,很快就昏昏沉沉睡了過去。
不知過了多久,他在夢里好像聽到有人在哭。
那哭聲斷斷續(xù)續(xù),壓抑又痛苦,似乎遠(yuǎn)在天際,又似乎響在耳畔。
晚余!
他猛地坐起身,床板的響動驚醒了沈長安。
“皇上怎么了?”沈長安迅速起身問道。
祁讓說:“她好像在哭?!?/p>
沈長安愣了下,側(cè)耳傾聽,臉色也隨之凝重起來。
祁讓掀開被子下了床,幾乎是本能地沖向門口,手指已經(jīng)觸到了門閂,沈長安在后面叫了一聲:“皇上不可?!?/p>
祁讓的動作硬生生頓住,心口陣陣刺痛。
他不能去。
他現(xiàn)在以什么身份去呢?
他的出現(xiàn),只會驚嚇到她,徒增她的痛苦。
他轉(zhuǎn)過身,看向沈長安,眼中是無法掩飾的焦灼與心痛,聲音緊繃:“你去看看她怎么了……”
“是。”沈長安答應(yīng)一聲,披衣起身,快步而出。
隔壁客房內(nèi),油燈如豆,光線昏黃黯淡。
晚余蜷縮在床榻上,牙齒死死咬住下唇,卻仍抑制不住那從胸腔深處涌上來的,破碎的嗚咽。
她渾身都在細(xì)細(xì)地發(fā)抖,并非因為寒冷,而是源于身體與心靈的雙重劇痛。
胸前漲得如石塊般堅硬,每一次輕微的觸碰都是鉆心的疼,她的身體已經(jīng)做好了哺育的準(zhǔn)備,可她的孩子卻和她天各一方。
一想到她可能這輩子都見不到那個孩子,心底的痛便如潮水般在這寂靜深夜洶涌襲來,瞬間將她白日里所有強(qiáng)裝的鎮(zhèn)定與麻木擊得粉碎。
梨月至少還喝過她幾口奶水,那個孩子,她卻連抱都不曾抱一下。
她甚至不敢問沈長安一句孩子長得像誰。
擔(dān)憂,思念,愧疚,疼痛,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(wǎng),將她緊緊纏繞,眼淚無聲滑過臉頰,一滴一滴滲入枕頭。
紫蘇站在床前,心疼地勸慰著她,卻對她的痛苦束手無策:“娘子,您先忍一忍,梅霜已經(jīng)去請醫(yī)女了。”
這時,門外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,隨即是幾下克制的敲門聲。
晚余的哭聲停頓,拉起被子把自己蒙起來,仿佛這樣就能隔絕外界的一切。
紫蘇擦了擦自己的眼角,放下床帳,過去應(yīng)門。
“誰呀?”她隔著門板謹(jǐn)慎地問道。
“開門,是我。”沈長安在外面應(yīng)答。
紫蘇把門打開一條縫,探頭出去看,確認(rèn)是沈長安,這才側(cè)身讓他進(jìn)來,生怕寒氣涌入,又迅速將門關(guān)緊。
沈長安并沒有立刻往床前去,站在門口問紫蘇:“娘子怎么了?”
紫蘇小聲又為難道:“娘子,娘子她漲奶了,又因著想念小主子,心里難受,情緒有點失控……奴婢已經(jīng)讓梅霜去請醫(yī)女了……”
沈長安聞言,緊鎖眉頭看向床榻,輕紗帳幔低垂,只能隱約看到一個蜷縮在被子里的身影正因抽泣而微微顫抖。
他遲疑了一下,緩步走到床前,隔著帳子,聲音放得極輕:“晚晚……是我……”
晚余身子僵住,極力壓抑自己的抽泣聲:“我沒事,你回去睡吧……”
沈長安嘆口氣,把床帳掛起,輕輕扯下她蒙在頭上的被子。
一張爬滿淚水的小臉映入眼簾,那紅腫的雙眼和痛苦的神情,讓他一陣心碎。
“晚晚,你想哭就哭,不要壓抑自己,發(fā)泄出來,比憋著要好……”
晚余張開朦朧的淚眼,看到他映在燈影里的俊顏。
他的目光仍是那樣沉靜溫和,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。
晚余終于失控地哭出聲來:“他好狠的心,連孩子的面都不讓我見……那也是我的孩子啊……我拼了命生下的孩子,他憑什么……憑什么就這樣把我們分開……我連孩子長什么樣子都不知道,他為什么總是這樣自作主張,自以為是……”
帶著哭腔的話語,一字一字砸在沈長安的心上,也清晰地穿透墻壁,落入了隔壁那個僵立著的,面色慘白的帝王耳中。
沈長安的心狠狠揪緊,深吸一口氣,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(wěn):“晚晚,我知道你痛,知道你難過,皇上他,他也是怕你看了孩子會舍不得。
孩子現(xiàn)在有清盞和淑貴妃看顧,還有胡盡忠陪著他,肯定會被照顧得很好,你與其擔(dān)心他,不如照顧好自己的身子。
你剛生產(chǎn)完,最忌悲痛哀思,你要放寬心,凡事往好處想,待你養(yǎng)好身子,將來你們母子未必沒有機(jī)會相見,可你若哭壞了身子,才是抹殺了未來一切的可能……”
他絮絮地說了很多,自己也知道,面對一個身心俱傷的母親,自己的安慰是多么的蒼白無力。
但此時此刻,他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。
只要晚余能挺過去,再多的傷痛,都可以留待日后慢慢修復(fù)。
門外傳來細(xì)微的響動,是醫(yī)女提著藥箱匆匆趕來。
沈長安知道自己在此多有不便,就對晚余柔聲道:“晚晚,醫(yī)女來了,她應(yīng)該有辦法幫你緩解,你不要怕,也不要胡思亂想,我就在隔壁,有事讓紫蘇叫我?!?/p>
“好?!蓖碛鄩阂值卮饝?yīng)了一聲。
沈長安舉步要走,又回頭問她:“晚晚,你一定可以的,對嗎?”
晚余的眼淚倏忽又滾落下來,偏過頭嗯了一聲。
沈長安這才稍微放下心來,交代紫蘇和梅霜好生照料,自己悄然退出了房間。
他關(guān)上門,站在冰冷的走廊里,做了幾個深呼吸,調(diào)整了一下表情,回了自己的房間。
房間里,祁讓依舊維持著之前的姿勢僵立在門口,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白得嚇人,那雙總是深不見底的鳳眸,只剩下一片空洞的痛楚。
沈長安張了張口,還未說話,他便搶先一步開口,聲音嘶啞得如同被砂石磨過:“她……怎么了?”
“沒事,就是漲奶了,醫(yī)女已經(jīng)在為她診治?!鄙蜷L安低聲道,避開了那些誅心之言。
祁讓閉了閉眼,緩緩走回床前坐下,將臉深深埋入掌心。
“朕錯了,是朕對不住她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