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余內(nèi)心大為震撼,久久不語。
孫良言觀她神色,知道她這是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,于是又語重心長道:“娘娘這一路行來,的確遭受了很多苦難,這其中,奴才也有不可推卸的責(zé)任。
可人生天地間,各有各的枷鎖牢籠,各有各的顛沛流離,沒有任何人能真正的隨心所欲。
奴才一個閹人,沒什么大智慧,但奴才想著,一個人如果兜兜轉(zhuǎn)轉(zhuǎn),仍舊被命運推到了高處,命運必定是賦予了他非同常人的使命。
這個時候,與其痛苦糾結(jié),怨命運不公,不如就站到最高處,換一個更廣闊的視角來看待世間萬物,或許一切都會變得豁然開朗?!?/p>
晚余呆呆坐著,一種無力感油然而生:“命運給了我不想要的,我也非得接受嗎,我抵抗不了命運,我還可以選擇結(jié)束自己的生命?!?/p>
“可是那有什么意義呢?”孫良言說,“人生沒有回頭路,也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,真正勇敢的人,不會以死來報復(fù)命運,而是從殘酷的命運中尋找生機。
命運不會在意一個人的生死,只有愛你的人才會為你心痛,命運不會為你的死流一滴淚,愛你的人卻會為你流一生的眼淚?!?/p>
晚余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擊中,一瞬間,忽然感覺,從前的孫良言又回來了。
那個曾經(jīng)給過她很多幫助,屢屢在她迷茫的時候為她撥開迷霧,鼓勵她無論如何艱難都不要自我放棄的孫大總管又回來了。
或許他從未離開過,只是那么多的紛擾,那么多的變故,周遭的喧囂遮住了他的腳步聲,讓她以為,他們早已漸行漸遠。
晚余鼻子發(fā)酸,眼圈泛紅,許久許久,才倦懶道:“你先去忙吧,讓我好好想想。”
“是?!睂O良言的眼睛也微微濕潤,彎腰恭敬道:“奴才告退?!?/p>
他向后退了三步,轉(zhuǎn)身走出大殿,把晚余一個人留在里面。
到了門口,他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。
大殿那么大,那么空曠,晚余瘦弱的身影置身其中,仿佛浩瀚天地間一只無所適從的鳥。
她明明有翅膀,卻迷失了方向,不知該飛往何方。
孫良言心疼不已,眼淚突然就猝不及防地掉了下來。
他抬袖子擦淚,嘆息著邁過門檻。
“喲,孫大總管怎么掉金豆子了?”胡盡忠陰陽怪氣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。
孫良言嚇了一跳,放下袖子瞪了他一眼,“滾滾滾,誰哭了?”
“瞧,袖子都濕了,還不承認?!焙M忠扯著他的袖子說道,“怎么著,是不是挨罵了,要不要我替你去向皇后娘娘求個情?”
“一邊兒去?!睂O良言抽出袖子,甩了他一下,“你小子不要一得了勢就尾巴翹上天,沒得給皇后娘娘丟臉?!?/p>
“嘿!你倒教訓(xùn)起我來了……”胡盡忠瞪大他的三角眼,正要放點狠話來彰顯自己大總管的身份,院門外突然慌慌張張跑來一個小太監(jiān),進門看到他們兩個站在廊下,就大聲喊道:“孫大總管,胡大總管,出事了,端妃娘娘在冷宮勒死了賢貴妃,自個也懸梁自盡了。”
小太監(jiān)的嗓子又尖又細,像一支帶著響哨的箭,瞬間穿透所有人的耳膜。
兩個大總管瞬間變了臉色,承乾宮各處忙碌的宮人全都圍了過來。
晚余在大殿里都聽到了他的喊叫,急急忙忙走了出來。
到了門口,正好聽到胡盡忠尖著嗓子問:“什么時候的事,兩個都沒了嗎?”
“是的,兩位娘娘都走了?!毙√O(jiān)說,“身子都硬了,應(yīng)該是昨天夜里的事,皇上正說要提審她們呢,福公公打發(fā)人過去一瞧,人都涼透了?!?/p>
晚余心下一沉,身子晃了晃,忙伸手扶住門框。
賢貴妃死了就死了,端妃還沒供出她的同伙,倘若就這么沒了,那些協(xié)助她殺害梨月的人豈不要逍遙法外?
紫蘇看到晚余出來,連忙上前攙扶,口中安慰道:“娘娘莫怕,她們本就罪不可恕,死了也怨不著您?!?/p>
孫良言和胡盡忠都向她看過來,胡盡忠說:“娘娘,這事兒和您沒關(guān)系,您不要害怕?!?/p>
晚余定了定神,問那小太監(jiān):“蘭貴妃呢?她有沒有事?”
“回娘娘的話,蘭貴妃沒事,她說她身上有傷,夜里睡得太沉,沒聽見什么動靜。”
晚余點點頭,對胡盡忠吩咐道:“備輦,我去瞧瞧。”
胡盡忠猶豫了一下,試圖勸她打消這個念頭:“勒死的吊死的都特別嚇人,娘娘還是別去了吧,晚上會做噩夢的?!?/p>
晚余說:“我不怕,我就是想去看看?!?/p>
胡盡忠和孫良言對視了一眼。
孫良言就勸晚余:“人都沒了,娘娘去了也無濟于事,娘娘身子弱,沖撞了什么反倒不好,皇上那邊一定會安排人妥善處理的。”
紫蘇也道:“是啊是啊,娘娘要是不放心,讓胡盡忠先過去替您瞧一眼,要是沒那么嚇人,娘娘再去不遲?!?/p>
胡盡忠:“……我的姑奶奶,你可真會給我派活。”
正說著,外面來了一個小太監(jiān):“娘娘,不好了,靜安太妃聽聞端妃和賢貴妃的事,一時承受不住昏過去了,皇上說冷宮那邊不用您管,讓您先去瞧瞧靜安太妃。”
晚余又是一驚,緩了一會兒才道:“那好吧,胡盡忠,叫人備輦,帶上周嬤嬤,咱們先去一趟壽康宮?!?/p>
胡盡忠連忙應(yīng)是,叫人備了肩輦,和紫蘇一起陪著她去往壽康宮。
孫良言回去向祁讓復(fù)命,臨走叫晚余不要多想,有什么事會第一時間讓人來稟告她。
晚余起初只是震驚,也沒空多想,肩輦行至中途,她才慢慢反應(yīng)過來有哪里不對勁。
若是換作從前,這些事她根本不用理會,誰死誰活跟她有什么關(guān)系?
靜安太妃和她又有什么關(guān)系?
現(xiàn)在只因為她成了皇后,就不得不承擔(dān)起她的責(zé)任。
她感覺自己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推動著,正跌跌撞撞奔向一條不能回頭的未知之路。
如果用孫良言的話說,那只大手,就叫做命運。
壽康宮里,靜安太妃已經(jīng)被太醫(yī)救醒,正靠坐在床頭就著一個宮女的手喝水。
晚余領(lǐng)著周嬤嬤走到床前給她行禮問安,說承乾宮現(xiàn)在沒什么事,就把周嬤嬤帶回來服侍她。
靜安太妃伸手去拉晚余的手,讓她在床沿坐下,神情哀傷又糾結(jié):“好好的兩個人,說沒就沒了,哀家心里實在難受,可你又是深受她們所害的,我若心疼她們,又覺得對不住你?!?/p>
晚余聽她這么說,心里也很難受,便反握住她的手,溫聲安慰她:“太妃不要這么想,您是長輩,長輩心疼晚輩再正常不過,這和我的事沒有沖突,端妃的舉動我也很意外,很唏噓?!?/p>
“是啊!”靜安太妃嘆息道,“她也是個可憐人,若非為了孩子,她何至于走到這步田地。
我僅有的幾回見她,感覺她又文靜又靈秀,萬萬想不到她也有那樣狠辣的一面。
虧得永樂公主還整天說要是嫁不出去,就和她一處吃齋念佛去,你瞧瞧,吃齋念佛的人狠起來,比尋常人更可怕?!?/p>
“永樂公主?”晚余不覺皺了下眉,“永樂公主和端妃很熟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