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道是不是祁讓的錯覺,在他說到“自由”的時候,晚余的眼睫像是動了一下。
待他再細看的時候,又沒了動靜。
他靠坐在床頭,把人拉起來抱在懷里,在她耳邊輕聲慢語。
“其實,從你進宮的第一天起,朕就知道你是個倔丫頭,你認打認罰,卻從不認錯,即便嘴上認了,心里也是不認的。”
“為了這倔強性子,你吃了多少苦,朕那時根基尚淺,還要依賴后宮妃嬪的母家穩(wěn)定朝堂,因此,她們找你麻煩時,朕也不能光明正大的袒護你?!?/p>
“為了讓你少受懲罰,朕只能搶在她們前面懲罰你,因為朕充其量只是讓你罰跪,你若落在她們手里,只怕命都要沒了?!?/p>
“淑妃毒啞了你,朕一直耿耿于懷,朕遍尋名醫(yī)為你醫(yī)治,還不能讓人知道,只好以試藥為名,陪你喝下一碗又一碗的藥?!?/p>
“朕想著,你在家里不受寵,又成了啞巴,與其出宮受人白眼過苦哈哈的日子,倒不如留在宮里,你雖然不會說話,卻是最懂朕的人,朕護著你,你陪著朕,這日子才不會太難熬?!?/p>
“可是朕卻不懂你,從頭到尾都不懂你,不懂你的倔強,不懂你的堅持,不懂你為什么一心想要出去?!?/p>
“或許宮外確實有你想要奔赴的人吧,是沈長安還是徐清盞,或者別的什么人,現在都不重要了,只要你醒過來,朕就放你離開?!?/p>
“皇帝本就是孤家寡人,為了皇位,什么都可以放棄,無所謂再放棄一個你……”
祁讓絮絮叨叨地說著,不知不覺睡了過去。
這幾天為著晚余的事,他已經耗盡了心神,一閉上眼睛就進入了深眠。
不知過了多久,他聽到一聲悶響,緊接著懷里一空。
他猛地睜開眼睛,發(fā)現晚余從他懷里滑下去,栽倒在他身側。
“晚余。”他連忙起身抱住她的身子將她放平,明知她不會回答,還是緊張地問她,“你怎么樣,沒摔疼吧?”
他把她重新放好,拉過被子給她蓋上,手伸到她面前,打算將她臉上的亂發(fā)撥開。
晚余的眼皮突然抖動了幾下,而后慢慢地睜開了眼睛。
祁讓唯恐自己看花了眼,屏住呼吸定睛再看。
晚余轉動著干澀的眼珠,視線對上他的視線。
只是一瞬間的恍惚,她的眼里已經浮上了恨意。
因著這恨意,祁讓便確信自己沒有眼花。
她是真的醒了,并且沒有像太醫(yī)擔心的那樣燒壞腦子。
她還知道恨他,就證明她的神智是清醒的。
祁讓放下心來,唇角不自覺勾起輕微的弧度。
恨他就恨他吧,他早就習慣了,只要人沒事就好。
“朕……”
他調整了一下表情,緩緩開口,想要對她說,他已經打算放她離開。
剛說了一個字,晚余便厭惡地把臉轉向墻壁,不想看他。
祁讓的臉瞬間便冷下來,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,強行將她的臉轉過來:“朕就這么讓你厭惡嗎,你有什么資格厭惡朕?”
晚余虛弱到了極致,渾身提不起半分力氣,想反抗都無能為力,只能被迫和他對視。
祁讓又道:“你現在還能躺在這里,就是朕對你天大的仁慈,否則,在山頂時朕就把你殺了?!?/p>
晚余終于想起,自己是被他從山上背回來的。
只是到了山下之后又發(fā)生了什么事,她已經完全記不得了。
徐清盞怎么樣了?
沈長安怎么樣了?
落梅和尋梅怎么樣了?
她迫切地想要知道,所有參與幫她逃跑的人如今是什么境況,祁讓會不會已經把他們都殺了?
“怎么不說話?”祁讓又道,“你不想見朕,你想見誰,沈長安嗎?”
“朕已經讓孫良言去傳他了,他很快就會過來,到時候,朕就當著你的面殺了他!”
晚余心中大驚,面上卻不能顯露分毫。
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,也不知道在她昏睡的時候,祁讓都查到了什么。
因此她不敢表現出絲毫的異常。
祁讓見她面無表情,冷笑一聲道:“你還要跟朕演到什么時候,你姐姐已經告訴朕,你進宮之前曾說過沈長安會去你家提親,你姐姐就在外面,要不要朕把她叫進來和你當面對質?”
晚余的雙手在被子中緊握成拳,差點情緒失控。
她努力回想著自己進宮前的情形,她那時確實哭著求江連海不要送她進宮,她說她有心儀的對象,那人會在她及笄當天來提親。
但她沒有說過沈長安的名字,這一點,她是確信的。
所以,要么是祁讓在說謊,要么是江晚棠在說謊。
祁讓不是一直不愿見江晚棠嗎,這回怎么又愿意見她了?
難道見她的目的,就是為了打聽自己從前的事嗎?
她在心里迅速將往事過了一遍,以她和江晚棠少之又少的交集,江晚棠不可能知道她什么事。
她慢慢冷靜下來,松開了拳頭,仍舊用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和祁讓對視。
兩人就這么相對著看了半晌,最后,還是祁讓先敗下陣來,松開她的下巴,后退兩步,轉身向門口走去。
他說過的,真相已經不重要,只要她能醒過來,他就放她離開。
雖然這些話沒有任何人聽見,他仍會遵守諾言。
他拉開門,一腳邁出去,又回頭看了她一眼。
這一眼,或許就是今生最后一眼了。
從現在開始直到她出宮,他不會再見她。
以后也不會再見她。
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她。
他本來也沒有多喜歡她,只是怕孤單,想讓她陪著他罷了。
既然她不愿意,那就算了。
那就算了!
他走出去,看到孫良言和江晚棠都在門外候著。
他負手在身后,左手捏住右手的翡翠扳指,淡淡道:“她醒了,把她挪出乾清宮,送回她以前住的值舍養(yǎng)病,三日后,將她逐出紫禁城,此生不得入宮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