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硯一聽,頓時來了精神。
他拿過圖冊,翻開其中一頁,指著道:“縣伯您看,這五千兩我分了三樁用度。頭一樁是物料錢,約莫兩千三百兩。三條引水渠要用的青石,我跟采石場談好了,按斤算價,連運到工地的腳力錢都含在里頭,不用額外多花;兩處河堤要夯土鋪草皮,還有閘門得用鐵木打造,這些加起來,正好夠數(shù)?!?/p>
林川問道:“青石要運三十里地,采石場肯把運費包了?就不怕中途出岔子,他們再找你加錢?”
“這點下官早想到了!”
沈硯立刻回答,“可以跟采石場立字據(jù),分三批送貨,每批送到工地驗完再結(jié)錢,他們怕拿不到尾錢,自然不敢?;?。而且分批發(fā)貨,也不用在工地堆太多石頭,省了看管的力氣。”
林川點點頭,又問:“那第二樁呢?”
“第二樁是人工錢,差不多一千兩百多兩。”
沈硯翻到記著用工明細(xì)的一頁,“修渠固堤得雇民夫,按四個月工期算,每天要三四百人,每人每天給二十文工錢,管兩頓飯。午飯是兩個饅頭加一碗菜湯,由縣衙統(tǒng)一雇人來做做,省得民夫自己帶干糧耽誤功夫;還要請石匠和木匠,石匠手藝精,工錢得給得足些,木匠幫著做閘門的框架,也不能虧了;另外派二十個衙役管賬、監(jiān)工,他們的月錢按常例算,加起來就是這些數(shù)。”
他說著,又補充了句:“民夫的飯食我也算過,多備些咸菜和干肉,偶爾給加頓葷,他們干活也有勁頭,省得因吃食鬧情緒,耽誤工期?!?/p>
林川聽他連飯食都考慮到了,忍不住笑起來:“兩樁加起來才不到四千兩,剩下的一千多兩,留著做什么?”
“是留著應(yīng)急的!”沈硯立刻解釋道,“下官留了一千五百多兩當(dāng)備用。一來怕汛期提前,得趕工期,到時候要加人加錢;二來怕青石、木材突然漲價,得有銀子補差價;三來修渠要占幾戶百姓的田,得給青苗補償,不能讓他們白受損失。這錢不到萬不得已不動用,完工后要是有剩,下官一分不少還回封地庫房,每一筆支出都讓您派的人盯著,絕不敢私吞半分?!?/p>
林川抬眼看向沈硯。
見這年輕人額頭出了汗,眼神卻坦蕩,沒有半分含糊。
“你倒想得周全。”林川點點頭,“我再問你,要是修渠時百姓不肯遷田,你怎么辦?派人強(qiáng)???”
沈硯早有準(zhǔn)備,立刻答道:“下官已經(jīng)跟那幾戶百姓談過了。除了青苗補償,遷田的人家能優(yōu)先來當(dāng)民夫,工錢比旁人多五文;而且水渠修成后,他們的田離渠最近,能先引水灌溉,收成至少能多兩成。百姓心里都亮堂,知道修渠是為他們好,只要不虧了他們,沒人會不配合?!?/p>
林川看著他胸有成竹的模樣,心里已有了數(shù)。
他和南宮玨對視一眼。
南宮玨眼中也亮了起來。
林川笑道:“五千兩銀子,我給你。但我有兩個要求:第一,每月月初,你把上月的賬冊送過來,我讓親兵營派兩個人跟著你,賬目要跟他們的記錄對得上;第二,遇到解決不了的事,別自己扛著,隨時來找我?!?/p>
沈硯聞言,愣了一瞬:“這、這么爽快?”
“爽快還不好?”林川笑了起來。
沈硯又驚又喜,猛地躬身行禮:“下官謝縣伯信任!縣伯放心,我定把這事辦妥當(dāng),絕不讓您失望!”
林川擺了擺手:“你不必謝我,要謝,就謝你自己肯為百姓辦實事的心思。往后津源有什么難處,隨時找我?!?/p>
沈硯捧著圖冊,又躬身行了一禮,腳步輕快地退了出去。
看著他的背影,林川拿起桌上的筆,在紙上寫下“沈硯”二字。
想了想,又在旁邊注了“懂水利、有抱負(fù)、可大用”幾個字。
沒想到這三縣封地,竟發(fā)現(xiàn)了顆明珠。
送沈硯回來,南宮玨滿臉欣喜:“大人,這沈知縣可真是塊璞玉!”
林川聞言笑了笑:“確實是個做事的人。之前周、吳那兩個來,滿腦子都是自己的前程,就想著怎么攀關(guān)系;沈硯不一樣,進(jìn)門沒說一句虛話,全是津源的水、百姓的田,連銀子怎么花,都算的清清楚楚,不錯不錯!”
“大人所言極是!”南宮玨撫掌嘆道,“古語云’為政之要,惟在得人’。大人初掌封地,防務(wù)雖可憑親兵支撐,但’民為邦本,本固邦寧’,百姓的糧稅、田里的水患,終需懂民政、肯實干者料理。這沈硯既通水利,又善體民情,遷田一事,不循強(qiáng)取之拙計,反為百姓算收成增益之賬,果然知屋漏者在宇下,知政失者在草野!恭喜大人,又尋得良才?!?/p>
林川笑了起來:“說起良才,是該好好準(zhǔn)備一下了。”
南宮玨眼前一亮:“大人的意思?”
林川想了想:“如今陳家人已被救出,鎮(zhèn)北王那邊,發(fā)力還不夠……”
“還不夠?”
南宮玨瞪起眼睛,“大人,那批鎮(zhèn)北王意圖謀反的傳單,可是您親自下令印的……”
“那還不是你親筆起草的?”
“呃……”
“我的意思是,你寫的很好?!?/p>
林川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但傳單終究只是引子,就像往滾油里撒了把鹽,能炸起些動靜,卻掀不翻整口鍋。你想,鎮(zhèn)北王在北境經(jīng)營十余年,手里握著鎮(zhèn)北軍,前些日子又剛打下潞州、澤州兩城,正是風(fēng)光的時候。這時候單憑幾句流言,頂多讓京里對他多幾分猜忌,卻動不了他的根基?!?/p>
“可大人先前說發(fā)力不夠,屬下還以為是要再添些流言,或是找機(jī)會挑動鎮(zhèn)北軍內(nèi)部的矛盾。若不是從這兩處著手,那咱們該從哪里使勁?”
“良才呀!”林川說道,“方才不是正說這事兒嘛?”
“大人是想招募更多像沈硯這樣的良才?”
南宮玨眼睛一亮,“可您手里就三縣封地,就算招到良才,又能讓他們做什么?況且這三縣的知縣、縣丞都是吏部任命的,歸青州府管,咱們連任免權(quán)都沒有,頂多是跟他們商量著辦事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