許一流的目光中帶著迷茫與憂慮,那是一種源于對自身價值與時代命運的叩問。似乎想從這位傳奇人物口中,尋得一絲精神的依歸。
“誰說讀書無用?”凌川迎上他的視線,聲音沉穩(wěn)而篤定:“萬般皆下品,惟有讀書高,此言不虛?!?/p>
“可也有人說……百無一用是書生!”許一流唇邊泛起一絲苦澀的笑意,追問道:“若真有社稷傾覆、神州陸沉那一日,吾輩書生,手無寸鐵,又能做什么?”
凌川腳步倏然停頓,正色凝視眼前這個神情彷徨的年輕書生。秋風拂過,卷起幾片火紅的楓葉,在二人之間打著旋兒,更添幾分肅穆。
凌川的聲音不高,卻字字清晰,“軍人執(zhí)戈,保的是錦繡山河、萬里青岳,是眼前看得見的疆土與黎民;而書生執(zhí)筆,守的則是千秋文脈、天下道義,是人心深處不可磨滅的文明火種!”
他目光掠過遠處神都繁華的街景,繼續(xù)說道:“若社稷當真傾覆,我輩戰(zhàn)兵自當血染沙場,以血肉之軀筑為城墻,護國土與百姓周全。這是軍人的宿命,亦是軍人的榮耀,死得其所,萬死不悔!”
話音一頓,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許一流身上,變得格外深沉:“但你們讀書人要守護的,是這天地間的一口浩然正氣,是史冊之上的公道人心,是文明得以延續(xù)的根脈。刀劍可以攻城略地,鐵騎可以踏破山河,卻奪不走人心中的是非曲直,斬不斷代代相傳的圣賢道理。即便山河破碎、國祚崩塌,只要還有讀書人在秉筆直書、在傳道授業(yè)、在危難之際挺身而出,堅守那份正義與良知,這個民族的精神脊梁就不會折斷,終有重生之日!”
他略作沉吟,語氣稍緩:“相傳,昔年有位文丞相,雖是一介文弱書生,卻胸懷天下,一身正氣充盈天地。即便身陷囹圄,亦矢志不渝,慷慨寫下《正氣歌》。其聲雖微,卻能穿越百年千年,激勵后世無數仁人志士,在至暗時刻挺起胸膛!”
凌川的聲音愈發(fā)鏗鏘,如金石相擊,在寂靜的山道上回蕩,“哪怕時隔千載,其浩然正氣,依舊能貫日月,立天地,成為維系人倫綱紀的命脈,成為支撐道義的根本。這,便是讀書人的力量!看似柔弱無鋒,實則至大至剛,堅韌不絕,綿延無盡!”
許一流靜靜地聽著,眼中的迷茫如晨霧般漸漸散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點燃的星火,越來越亮,仿佛有某種沉睡的力量正在他心底蘇醒。
凌川最后說道,語氣斬釘截鐵:“他日若真到了神州陸沉、風雨如晦之際,若天下讀書人皆能記起那位心懷浩然、身具鐵骨的文丞相,到那時,你們手中所執(zhí)的筆,便是這世間最鋒利的劍!”
許一流深吸一口氣,對著凌川深深一揖,神色無比莊重:“恕小生孤陋寡聞,此前確未聽聞這位先賢事跡。然,將軍今日一席話,如醍醐灌頂。請將軍放心,吾輩書生,必當以文丞相為楷模,窮畢生之力,護佑民族文脈,傳承文明星火,雖九死其猶未悔!”
凌川看著他眼中燃起的堅定光芒,滿意地點了點頭,二人繼續(xù)拾級而上,順著蜿蜒的青石小道走向書院深處。
然而,凌川很快發(fā)覺,許一流引領的路徑并非通往前方書聲瑯瑯的講堂學舍,而是一路向著后山幽靜處行去,最終在一座古意盎然的木塔前停下腳步。
“將軍,院長大人就在塔上,您自行上去便可!”許一流停下腳步,轉身對凌川說道。
其實,自許一流出現在書院門口相迎時,凌川便已猜到,這定然是那位神秘院長的安排,否則,他在這白鹿書院中并無相識。
“有勞了!”凌川拱手還禮。
許一流再次對著凌川躬身一禮,姿態(tài)謙遜而真誠:“將軍今日教誨,小生銘刻于心。必當以蒼生為念、以社稷為重,不負平生所學!”
凌川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,未再多言,心中卻有一種直覺,眼前這位出身寒微卻心懷天下的年輕讀書人,將來必能在青史之上,留下屬于他自己的、濃墨重彩的一筆。
目送許一流的身影緩步消失在蒼翠的石階之下,凌川這才轉身,細細打量眼前這座矗立于石山頂端的木塔。
此塔便是神都書院聞名遐邇的藏書塔,飛檐斗拱,木質結構呈現出經年累月的深褐色,透出一種沉靜而淵博的氣息。
凌川收斂心神,舉步踏入塔中。
塔內一層極為開闊,林立的書架直抵穹頂,其上密密麻麻擺放著難以計數的典籍,墨香與舊紙?zhí)赜械奈兜赖瓘浡诳諝庵小?/p>
粗略觀之,藏書何止十萬卷,不少書生學子或盤坐于蒲團之上,或靜立于軒窗之側,俱是凝神翻閱,心無旁騖。無人誦讀出聲,唯有書頁翻動的沙沙輕響,更顯此地靜謐莊嚴。
這些學子中,有的身著粗布麻衣,漿洗得發(fā)白,一望便知出身清寒;亦有錦衣華服者,氣度不凡,顯是來自官宦世家或商賈豪門。
見到凌川進來,近處幾人皆放下書卷,拱手無聲見禮,目光中帶著好奇與敬意,凌川亦點頭示意,步履不停,沿著側邊的木梯向二樓走去。
二樓的格局與一層迥異,書架不再那般密集擁擠,空間疏朗了許多,典籍也更為古舊珍貴。
尋常書院弟子并無資格隨意登臨二樓,唯有每十日,方有輪值弟子奉命上來灑掃整理。
而每次打掃完畢,可借閱藏書一冊作為獎勵,限期十日歸還。此時,正有幾名年輕弟子輕手輕腳地擦拭書架、整理典籍,見到凌川上來,紛紛停下手中活計,恭敬行禮。
凌川亦未托大,一一鄭重還禮。
目光掃過二樓,凌川忽然微微一怔,只見三皇子周灝竟也在此處,他正立于一個書架前,手指輕輕拂過書脊,神情專注。
“凌川見過三殿下?!绷璐ㄖ鲃由锨?,抱拳見禮。
三皇子周灝聞聲轉頭,臉上露出親和的笑容,拱手還禮道:“凌將軍不必多禮,院長知你今日必至,特命我在此相候,帶將軍上樓!”
“有勞殿下!”凌川心中了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