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逾覺得一切都亂套了,她也沒想到孟競帆和她直來直去。
其實他說了許多話,只有一句話,深深刻在了程逾的心里。
我們誰也離不開誰……
孟競帆一開始說這句話的時候,其實她是想反駁的。
話到嘴邊,找不到一個反駁的點。
孟棠和魏川相愛,對孩子們也很好,家庭氛圍濃厚的情況下,按理說每個人都會很有安全感。
但程逾的童年早就定型,堅強外表之下,是千瘡百孔的心。
小時候遭受過太多白眼,她最后已經(jīng)麻木,偽裝起懦弱,走近大街小巷養(yǎng)活自己和老人。
孟棠的嚴厲是堅韌而溫柔的,確實對她影響很大,但午夜夢回,她總會想這一切會不會是夢。
至于孟競帆,在最好奇的年紀里,家里來了一個“姐姐”,他招狗逗貓般去惹程逾,每次都會得到一個小小的教訓。
但每次都不服氣,下次還惹,終于針尖對上了麥芒。
日復(fù)一日,那點針鋒相對也就變了意味。
不過程逾還是煩,因為她不知道該怎么去回應(yīng)孟競帆。
孟棠看出來她逃避的心思,在某天下午,去了北院的工坊。
程逾的手傷早就痊愈了,但因為陪著張延復(fù)建,耽擱了一些時間。
喬松清今年訂婚,還是張延的好友,程逾和張延商量了一下,決定先將手頭的活兒做完。
不然她只能請喬松清另請高明了。
刻刀和木頭摩擦的沙沙聲,孟棠再熟悉不過,她在一旁看了會兒,淺淺笑了聲。
程逾本就有天賦,年紀輕輕,和她也差不多了多少。
教給她的,她全都會了,曾經(jīng)還會問她縫隙比預(yù)想的窄了半分,下刀的角度是不是得重新算……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下刀如神。
手腕運刀極其穩(wěn)定,藤蔓與枝干的連接鏤空清晰而靈動。
看到地面上重疊的影子,程逾轉(zhuǎn)頭笑了聲:“師父,您今天怎么回來那么早?”
孟棠笑了笑:“這一小片羽狀小葉的‘夜合’姿態(tài)極其優(yōu)美,因為視線有礙,背面的葉脈算得上盲雕,你把握得很精準。”
程逾嘿嘿一笑:“打粗胚時,我已經(jīng)根據(jù)木料的光線,預(yù)判了葉片的正反和朝向,人家訂婚要用的東西,我哪里能含糊,事關(guān)一樁姻緣呢,您說是吧,師父?”
孟棠“嗯”了聲:“木雕最難的不是形似,而是讓死物變活,方寸之間,剛與柔,實與虛都要表現(xiàn)得當,比如你這東西,細看要枝是枝,藤是藤,空間關(guān)系,前后層次,每一步都要算得清清楚楚。”
程逾早已獨當一面,孟棠許久沒和她一起討論技藝。
“師父,今天怎么跟我說了這么多?”程逾覺得有些奇怪。
孟棠見她收尾,示意她收了刻刀,說:“木雕不能糊涂,人也不能,感情就更不能?!?/p>
程逾一下慌了:“師父……”
孟競帆嘴這么快的嗎?
孟棠拿起其中一小塊還未細雕的木頭,對程逾說:“從粗到細,打磨后不是浮于表面的油光,沉淀下去是從內(nèi)到外的溫潤光澤,一段好的感情應(yīng)該是這樣的。”
“就比如您和川叔嗎?”程逾開了句玩笑。
孟棠莞爾:“你和競帆的事情,我和你川叔不會插手的,只是我看你糾結(jié)到晚上睡不著,不忍心過來找你說說話?!?/p>
“師父……”程逾愣了下,“您怎么知道我晚上沒睡?”
“你屋里的木燈開著?!?/p>
程逾床頭的木燈還是孟遇春做的,每當她輾轉(zhuǎn)反側(cè)時,這盞燈會靜靜陪著她整夜。
雖說她和孟遇春隔了輩,但她總能從老爺子身上看到自己爺爺?shù)挠白印?/p>
“師父,我不知道該怎么辦?!?/p>
“這里……”孟棠指了指她心臟的位置,“會告訴你答案,小魚,我不會因為這件事對你有任何的看法,你躲避我也能理解,但競帆看著吊兒郎當,其實和他爸爸骨子里是一樣的?!?/p>
“可能受我和你川叔的影響,讓你們在找另一半的過程中總要拿我們對比。”
程逾反駁不了,她雖然叫魏川叔叔,但魏川在她生命中扮演的角色就是缺失的父親。
她會對比。
大學的時候,也有不少人追過他,她確實下意識會將對方和魏川比。
她知道這樣不好,但珠玉在前,讓她的眼光不自覺地挑高。
要說最符合她擇偶標準的,還真是孟競帆的性格。
孟棠拍了拍程逾的肩膀,說:“其實你倆誰也離不開誰,競帆小時候雖然總是鬧你,但也依賴你,你呢,可能來雁清后有點無所適從,所以享受他的依賴,讓你感覺被需要,被需要了你就覺得自己在這個家是有用的?!?/p>
確實如孟棠所說,她享受孟競帆的作弄和依賴,也樂于小小反擊和包容。
小時候形成的相處模式,長大后只會照著這種軌跡進行下去。
“師父……”程逾有些感動,孟棠說到了她心上,他們一直都懂。
“感情的事自己解決,勇敢一點,無論怎么樣,你在我們心里不會有一點變化。”
程逾點了點頭:“我知道了師父?!?/p>
“好,該說的也說了,時間不早了,歇會兒去吃晚飯吧?!?/p>
“行?!?/p>
程逾收拾了東西,和孟棠一起去了前院。
張延的復(fù)建在七月底結(jié)束,結(jié)束的那一天,三個人互相看著彼此,隨后一同笑起來。
張延的后續(xù)治療很配合,有專業(yè)的醫(yī)生,還有孟競帆陪他逗樂子,所以能恢復(fù),他還是挺感謝孟競帆的。
“怎么樣?去慶祝一下?”孟競帆伸手,將他從地上拉起來。
張延借著他的手起身,笑道:“今天不行,一大家子等著了,下次約吧,確實應(yīng)該好好感謝一下你倆。”
“少來吧?!泵细偡牧讼滤募?,“那我倆就不送你了,下次約?!?/p>
“行?!睆堁悠诚虺逃狻?/p>
程逾朝他頷首:“到時候再電聯(lián)吧?!?/p>
張延應(yīng)了聲,和前來接他的父母離開了。
“我們也走吧?!背逃鈱⒚细偡掷锏能囪€匙接過去,“今天我開車?!?/p>
“今天心情怎么這么好?”孟競帆揉了揉她的頭,程逾有些不太習慣,愣了兩秒后躲開了。
“別動手動腳?!?/p>
孟競帆:“……我哪動手動腳了?”
程逾拉開車門,示意他上車。
天氣正好,她沒有開回去,一路向北兜風去了。
還好不是什么昂貴的跑車,不然在雁清在扎眼。
孟競帆有不少好車,都在z市的車庫里,秉著低調(diào)的原則,他很少出去炸街。
不知不覺,程逾將車開到了一處水庫風景。
她下了車,靠在車邊看風景,孟競帆走過去,一把攬過她。
“你干嘛?”程逾嚇了一跳。
“別動?!泵细偡贸鍪謾C,“自拍一張唄,紀念一下。”
程逾舉起她永遠的剪刀手,和孟競帆拍了一張。
“張延真的好了?!背逃馔蝗恍α寺?,“我很開心?!?/p>
“知道你開心,他自己也是,所以他下次找你,該拒絕的要拒絕,知道嗎?”
程逾點了點頭:“知道?!?/p>
“難得不頂嘴?!?/p>
“我可不是為了你,別自作多情?!?/p>
孟競帆抬起胳膊,繞過她的脖頸,食指抵在她下巴,迫使她揚起了頭:“哪天能不懟我?”
“松開我啊?!背逃鈾M他一眼,“不然我偷襲了啊?!?/p>
“你偷一個我看看?!泵细偡瓤煲徊?,鉗制住她兩只手腕,得意地朝他揚眉。
“別鬧了。”程逾投降,“你抓著我兩只手,我怎么反擊?”
見她求饒,孟競帆松開她的手。
程逾勾了勾唇,一個用力,手腕滑出他的手心,手肘擊到他腹部,惹得孟競帆蜷縮成蝦。
“我靠,你下死手啊?!泵细偡b牙咧嘴,“還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?”
“不能?!背逃馔崎_他,“你能不能站好了?”
孟競帆松開她,雙手抱胸靠在車身上,滿眼的綠色看得人心情不錯。
“我下個禮拜復(fù)工?!泵细偡挠牡懒司洌懊ζ饋砜赡芏紱]什么時間見面了。”
程逾怔愣后,裝作無所謂道:“沒關(guān)系啊,我在家也很忙,而且你們曝光度這么高,可以在網(wǎng)絡(luò)上見到你嘛?!?/p>
孟競帆突然笑了聲,程逾不解地側(cè)眸:“你笑什么?”
“我還以為你會說太好了,煩人精終于走了。”孟競帆看著她,“看來你也還是想見到我的?!?/p>
程逾:“……突然有點餓,吃飯去嗎?”
話落,她轉(zhuǎn)身拉開車門鉆進了駕駛位。
“看你什么時候能想明白?!泵细偡止玖寺暎@過車頭進了副駕。
兩人吃完飯就回了宅子,孟競帆接到了經(jīng)紀人的電話,線上開會去了。
孟棠和魏川向程逾了解張延的情況,聽她說康復(fù)了,也松了口氣。
“過兩天,我和你川叔上門拜訪探望一下,你跟我們一起去吧?!泵咸恼f。
程逾點了點頭:“好,就等孟競帆去首都之后吧?!?/p>
“行?!?/p>
孟競帆得知卻有點不大樂意:“趁我還在家一起去啊,好待也陪他復(fù)建了大半年呢?!?/p>
程逾堅持等他走后再去,孟競帆也沒辦法,但峰回路轉(zhuǎn),張家人竟然在他離開的前一天上門了。
魏川和孟棠正好都在,忙沏了茶水,將一家人迎去了正廳。
張延的母親有些不好意思,說:“這段時間麻煩競帆和小魚了,張延能恢復(fù)到現(xiàn)在的模樣,少不了他倆的鼓勵?!?/p>
“應(yīng)該的?!泵咸恼f,“小魚和張延本就是朋友?!?/p>
張延母親干笑了聲:“是,是朋友。”
兩方寒暄了一番,張延終于找到和程逾獨處的機會。
兩人乍然獨處還有些尷尬,張延撓了撓頭:“我好像沒有競帆會活躍氣氛?!?/p>
程逾哭笑不得:“你跟他比這個干什么,每個人都有優(yōu)點?!?/p>
“小魚,我曾經(jīng)說的那些,全都作罷吧?!?/p>
程逾驚訝抬眸:“我還以為你是來向我要承諾的?!?/p>
她還在絞盡腦汁想,什么樣拒絕的話不會太讓人難受。
“這些天我想了很多,我們不該把這次的意外歸咎于你,然后道德綁架你,要挾你,在這里,我和我的家人想你說一聲‘對不起’?!?/p>
“都過去了?!背逃庹f,“一開始我確實憤怒,但你為了我受傷也是事實,我真的理解阿姨,只是不贊同她的做法?!?/p>
“我媽也后悔了,真的對不起。”
“你干什么?!背逃庑Φ?,“真的過去了,希望你以后能遇到一個真正愛你懂你的人?!?/p>
“你遇到了嗎?”張延問。
程逾卻不知道怎么回答他這句話。
“孟競帆陪我復(fù)建這么久,其實是為了你吧?!?/p>
程逾還是沒吱聲。
“一起相處了這么久,我眼睛也不瞎,劇本的事情大概率是假的,只是一個讓我答應(yīng)的借口?!?/p>
程逾最終點了點頭。
張延嘆了聲氣:“咱倆確實沒有緣分,我也希望你以后能開開心心,找一個懂你愛你的人?!?/p>
或許你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找到了。
“承你吉言?!背逃庑Φ?,“一起努力吧?!?/p>
張延一家待了一會兒就離開了,自此,兩家來往少了些。
孟競帆飛首都前一晚,故意問程逾會不會想他。
程逾朝他努努嘴:“不會?!?/p>
但口是心非就是用來打破的,一個月后,孟競帆片場墜馬送醫(yī),程逾魂都嚇飛了,當即買了機票飛去了他工作的城市。
孟競帆這次拍戲的地點太遠,程逾下了飛機又輾轉(zhuǎn)了大巴三輪,終于在鎮(zhèn)上的醫(yī)務(wù)室見到了人。
孟競帆看著突然出現(xiàn)在眼前的人都驚呆了:“你怎么來了?”
“不是說墜馬送醫(yī)了嗎?”程逾呆呆地問。
“是墜馬了,一點小傷而已。”孟競帆說,“一個人過來的?”
程逾有苦難言,心里莫名其妙有些委屈。
見他在片場還要工作,程逾小聲說:“我先去酒店吧,等你收工再說?!?/p>
孟競帆讓助理帶程逾去了自己的房間。
程逾說自己可以訂房間,助理失笑:“小魚姐,哪還有房間啊,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,有得住就不錯了。再說了這里環(huán)境不好,魚龍混雜的,孟哥不放心你一個人住?!?/p>
程逾心里一驚,什么意思?孟競帆要和她睡一個屋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