向棲云:“臣明白?!?p>話音落下,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告退。
待行至門口時(shí),她又頓住腳步,輕聲勸道:“陛下,請您務(wù)必保重龍?bào)w。臣瞧著您鬢間又添了不少白發(fā)?!?p>“還望陛下莫要因那些無謂的瑣事過分操勞,傷了心神?!?p>元和帝輕嘆一聲,含笑溫言:“朕年歲比你長了許多,生出幾縷白發(fā)也是常理,不必為此掛心。倒是你,盡快了結(jié)此案,將手頭的事務(wù)暫且放下,多去陪陪向老夫人吧?!?p>太醫(yī)們頻頻出入向府,他心下清楚。他也曾私下召來太醫(yī)詢問,得知向老夫人沉疴難起,境況不佳。
“如有用得上朕的地方,盡管開口。”
向棲云背對元和帝,眼中已是水光氤氳,將聲音里的顫抖小心藏起,竭力維持平穩(wěn):“多謝陛下。”
“臣告退?!?p>……
云霄樓。
醉月軒。
裴桑枝與榮妄相對而坐。
裴桑枝將整理好的情報(bào)遞給榮妄,說道:“永寧侯所供出的這些地點(diǎn)頗為零散、雜亂,表面看來似乎毫無規(guī)律可言?!?p>“侯府中并沒有完整詳盡、標(biāo)注到每一條街巷的上京城地圖,我想你應(yīng)當(dāng)有辦法弄到這樣的地圖?!?p>“將這些地點(diǎn)在地圖上一一標(biāo)注出來,或許就能看出某些規(guī)律、圈定出大致范圍。”
“常言道,兔子不吃窩邊草。那逆賊行事狡猾,說不定與永寧侯會面時(shí)反而會刻意避開自己在上京中的藏身之處?!?p>榮妄接過情報(bào),先是走馬觀花地掃了一眼,神色間透出幾分詫異:“他竟交代得如此詳盡?”
裴桑枝:“興許是他良心發(fā)現(xiàn)?!?p>當(dāng)然,也有可能是人之將死,其言也善。
榮妄輕笑一聲,搖了搖頭:“不,他那樣的人哪里還談得上良心。只有一個(gè)解釋……”
“是我的枝枝實(shí)在太厲害了。”
裴桑枝豎指唇邊:“低調(diào)低調(diào)?!?p>“榮明熙,咱們說正經(jīng)事呢?!?p>“你再看看名單上出現(xiàn)的人名,其中或許有被永寧侯攀咬誣陷之人,不可輕信,還需逐一查證、仔細(xì)篩選,辨明真?zhèn)巍!?p>榮妄微微頷首,語氣沉靜:“若真如永寧侯所言,有如此多的朝臣追隨逆賊作亂,上京城恐怕早已動蕩難安。而朝堂之上,又怎會安靜到今日?只怕當(dāng)著陛下的面,已要大打出手,血濺大殿了?!?p>“我看,永寧侯怕不是將他沿途所見之人,但凡能叫得出名字、還有些印象的,全都一股腦兒交代了出來?!?p>“若不是深知他的秉性,我?guī)缀跻詾樗迅男皻w正,誠心誠意地配合起來了?!?p>裴桑枝默默笑了笑,深藏功與名。
她總不能說,是因?yàn)樽约菏侄翁^兇殘狠厲,不僅徹底擊垮了永寧侯的心理防線,還步步緊逼,接連給他制造了天大的麻煩,最終迫使他別無選擇,不得不低頭配合。
“他火急火燎地趕去處理了,近來傳得沸沸揚(yáng)揚(yáng)的同母異父弟弟的事情。”
榮妄一愣:“那些荒謬至極的坊間流言和難道……難道是真的?”
裴桑枝斬釘截鐵:“對,千真萬確?!?p>“多年前,裴臨允親眼所見,親耳所聞?!?p>“自從那日永寧侯為了活命,求駙馬爺心軟,主動提及了當(dāng)年太夫人執(zhí)意替清玉大長公主和駙馬爺過繼的舊事,我便起了疑。”
“永寧侯的生母可不是那種舍己為人、大公無私的良善之人?!?p>“于是,我特意去大理寺獄中,旁敲側(cè)擊地向裴臨允求證了一番?!?p>“這一問,真真就問出了問題?!?p>“倘若我猜得不錯(cuò),永寧侯當(dāng)年的那番作戲,把太夫人蒙騙了?!?p>榮妄: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
裴桑枝道:“所謂的父兄之死、生母的清白,不過全是他為討好太夫人,意圖成為清玉殿下與駙馬爺嗣子,而精心編造的一出戲罷了?!?p>“權(quán)勢富貴,還真是動人心啊?!?p>什么夫妻、父子、兄弟,似乎根本不值一提。
榮妄眉心微動:“此事一旦傳揚(yáng)出去,他恐怕再難堪清玉大長公主與裴駙馬的嗣子。屆時(shí),即便駙馬爺不主動上表陛下,陛下也必會下旨,將他逐出駙馬一脈?!?p>“你……”
裴桑枝聽出了榮妄的未盡之言。
即便她流落在外多年,與侯府中的諸多齷齪并無太多牽扯,可她終究是永寧侯的血脈,不可能輕易置身事外,很難不受牽連。
除非……
除非,她同樣是受害者,且很慘很慘!
比如……
永寧侯是她的殺母、殺兄仇人!
到時(shí)候,有駙馬爺為他求情,加之陛下看在榮妄傾心于她的份兒上,會對她網(wǎng)開一面。
她把侯府收拾得里外一新、干干凈凈,自此便能堂堂正正、清清爽爽地執(zhí)掌家門了。
裴桑枝眉梢輕挑:“我有沒有告訴過你,我十有八九……是先夫人蕭氏的女兒?”
榮妄驟然一怔,雙眼猛地睜大:“你……”
“難道……你是裴驚鶴的親妹妹?”
他聲音微顫,很是難以置信:“你……何時(shí)說過此事?”
“說過嗎?”
這么大的事兒,他都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性了。
裴桑枝笑道:“本想著待萬事周全、確鑿無疑之時(shí),再給你一個(gè)驚喜。”
“奈何計(jì)劃終究趕不上變化,如今變故頻生,我不忍再看你因我終日懸心、忐忑難安?!?p>“不過咱得提前說好,若是到最后,事實(shí)并不如我猜測的一般,你可不準(zhǔn)怪我讓你白高興一場?!?p>榮妄的思緒驟然停滯,轟然之下,大腦一片空白。
裴驚鶴的妹妹啊……
他亦兄亦友的裴驚鶴啊。
可……
可裴驚鶴怎會任由自己的妹妹流落在外呢。
“榮明熙?”裴桑枝歪著頭,湊近榮妄,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,“想什么呢,魂兒丟了?”
榮妄驟然回神,嗓音干澀低?。骸澳阄覍€(gè)時(shí)間去裴驚鶴墳前,為他上柱香吧?!?p>“從前我想進(jìn)侯府的族墳地,尚需硬闖。后來屢次三番被言官彈劾,陛下幾番告誡,便再未踏入過。如今……也不知荒蕪成什么模樣了。”
裴桑枝有些遲疑:“將此未定之?dāng)?shù)便祭告于先人,是否有所唐突不妥?”
榮妄:“我信你的判斷?!?p>“我也想見見裴驚鶴?!?p>“有你在,我好歹不用被守陵人驅(qū)趕了?!?p>裴桑枝心頭一緊,泛起細(xì)細(xì)密密的心疼。
她見不得榮妄這般神情,當(dāng)即拉住他的衣袖,輕聲道:“榮明熙,走,擇日不如撞日!就現(xiàn)在。”
“你我現(xiàn)在便去?!?p>榮妄失聲:“現(xiàn)在?”
裴桑枝:“對,就現(xiàn)在?!?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