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涯,你不是說你家國公爺特意在醉月軒設宴款待,請我務必前來嗎?”
“人呢?”
“宴呢?”
徐長瀾側(cè)頭看向無涯,語氣里是滿滿的質(zhì)疑。
非但無宴,連榮妄的人影都瞧不見。
有的只是笑的諂媚,看起來卻無比命苦的楊二郎。
他和楊二郎可素無交情啊。
無涯一本正經(jīng),先是指了指楊二郎:“小徐太醫(yī),人在這兒呢?!?/p>
“至于宴……”
說到此,無涯頓了頓,指尖轉(zhuǎn)向自己:“不需要設宴,你的宴不就在眼前嗎?”
“小徐太醫(yī)莫不是忘了,我姓宴。”
徐長瀾:???
到底是他出現(xiàn)了幻聽,還是無涯瘋癲了?
徐長瀾下意識地探上了無涯的脈,喃喃自語道:“脈象和緩,不現(xiàn)剛暴之態(tài);從容有度,未見躁急散亂。既非陽亢神亂之狂,亦非痰郁氣結(jié)之癲……”
“倒是肝經(jīng)略有郁火,依我看該尋門親事了娶妻了。”
“啪”的一聲脆響,無涯甩開徐長瀾的手,面上浮現(xiàn)羞臊的薄怒:“別有事沒事瞎診脈,再胡言亂語,我就把你捆了去找徐院判辯辯理。”
徐長瀾緩緩拉長聲音:“嘖……”
“年輕氣盛的,諱疾忌醫(yī)可不好哦?!?/p>
楊二郎小聲嘟囔:“有沒有人管管我的死活啊。”
說話間,緩緩舉起了手,聲音里還帶著幾分心虛的委屈:“小徐太醫(yī),我才是你的病患啊?!?/p>
“看我!”
徐長瀾循聲看去:“這不是我們目下無塵、心比天高眼,又筆下成臟的楊二公子嗎?”
楊二郎:“以前是以前,現(xiàn)在是現(xiàn)在?!?/p>
“以前心高氣傲是強裝的,現(xiàn)在裝不下去了是因為生死難料?!?/p>
“小徐太醫(yī),你就給我看看診把把脈吧?!?/p>
話音方落,楊二郎就半是迫不及待半是委屈巴巴的卷起了袖子,探出了手臂,順便還睜大眼睛、又張大嘴巴露出舌苔。
大夫們診脈,不是都要望聞問切嗎?
但愿小徐太醫(yī)能看在他如此心誠又配合的份兒上,可以暫時摒棄前嫌救救他。
徐長瀾并未急于為楊二郎把脈,而是若有所思地望向無涯,意味深長輕聲道:“榮明熙大人不記小人過,與狗改不了吃屎的楊二郎化干戈為玉帛了嗎?”
昔日,榮妄與楊二郎之間,勢同水火,積怨甚深。
關系之惡劣,實非一個“糟”字所能盡述。
他和榮妄是摯交,自然是要與榮妄齊心協(xié)力,同仇敵愾。
不過,據(jù)他對榮妄的了解,榮妄可不是什么好相與的性子,也不知楊二郎靠什么打動了榮妄。
無涯清了清嗓子,正色道:“我家國公爺樂善好施,慈悲心腸,最是見不得人受苦受難,而楊二公子恰巧求到了國公爺跟前兒,我家國公爺不忍袖手旁觀?!?/p>
“也是楊二公子運氣好,命不該絕?!?/p>
徐長瀾輕笑:“然后,他就用我做人情?”
無涯攤攤手:“誰讓您交友不慎,做了國公爺?shù)膿唇弧!?/p>
徐長瀾:又怪他?
楊二郎弱弱道:“所以,能給我看了嗎?”
今日恰逢夫人外出訪友未歸,他總算尋得良機,暫且擺脫了夫人的耳目監(jiān)視。
這般天賜良機,真真是機不可失,時不再來。
他必須得抓住機會。
徐長瀾抬抬眼,細細端詳了楊二郎片刻,眸底的疑惑真真切切的:“慶平侯府自身便是權貴,又出了圣寵不衰的楊淑妃,想要請動太醫(yī)院的太醫(yī)診病,易如反掌吧?”
“更何況,本官記得不錯的話,慶平侯府早就在太醫(yī)院安插了自己人。每月為楊淑妃請平安脈的江太醫(yī),不正是侯府的座上賓嗎?”
說到此處,徐長瀾忽然傾身向前,沉了聲音:“楊二公子,你今日這般卑躬屈膝地求到本官與榮妄面前,究竟所為何來?”
楊二郎眉頭緊蹙,嘴角泛起一絲苦澀:“若是我說……江太醫(yī)他,對我有所隱瞞,你...可信?”
那些大夫,無論是江太醫(yī)還是母親延請的,竟似串通好了似的,眾口一詞,連說辭都分毫不差。
徐長瀾眸光閃了閃:“信?!?/p>
“畢竟,你瞧著滿臉苦相?!?/p>
一語畢,徐長瀾便斂息凝神,三指輕搭上楊二郎的腕脈。
只見他眉峰漸蹙,指腹在寸關尺三處反復推尋,忽而輕“咦”一聲,凝滯片刻,又屏息細察。
“這脈象...”
楊二郎臉色煞白,聲音發(fā)顫地急聲道:“我是不是中了劇毒,命不久矣了?”
他另一只手抓住小徐太醫(yī)的衣袖,眼中滿是驚恐與哀求:“徐太醫(yī),你醫(yī)術高明,一定要救救我??!”
“多貴的藥,我都要。”
“多苦的藥,我都喝?!?/p>
他雖好顯擺、愛挑剔,但憑良心說,他確實未曾做過什么傷天害理之事。
罪不至此。
徐長瀾緩緩搖頭,指尖仍搭在楊二郎腕間:“脈象平穩(wěn),未見中毒之征候。”
“倒是這弦細之脈,主肝郁氣滯。更兼關部微澀,似是憂思過度,郁結(jié)于心所致?!?/p>
楊二郎聽罷此言,面上竟無一絲劫后余生的喜色,反倒如遭雷擊,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。
天塌了。
天塌了。
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便是小徐太醫(yī),可如今從對方口中吐出的,竟與先前那些大夫所言分毫不差。
“小徐太醫(yī),你且仔細診診。”
“我......”
“自打喝下那一碗碗的湯藥,身子骨一天比一天不濟了。夜里翻來覆去合不上眼,好容易迷糊過去,又被噩夢魘住驚醒,通身的冷汗把褥子都浸透了,有時連氣都接不上來......”
楊二郎將先前對榮妄說過的癥候,又一五一十地道了出來。
徐長瀾抓住了楊二郎言語間的重點。
湯藥?
慶平侯府起內(nèi)訌了嗎?
“莫急?!?/p>
“我只說似是,又沒說一定是。”
“很多時候,脈象是有欺騙性的?!?/p>
“急什么!”
徐長瀾從懷中取出一卷銀針,指尖輕捻間,寒芒閃動,執(zhí)起楊二郎的手,銀針精準刺入指腹,殷紅的血珠便接連墜入白瓷碗中。
隨后又取出一個小玉瓶,啟封時幽香浮動,兩滴翠色的液體徐徐滴落,垂眸靜靜的看著碗里血液的變化。
楊二郎見狀,大氣不敢出,生怕影響徐長瀾的判斷。
良久,才小聲囁嚅著道:“小徐太醫(yī),你可曾看出了什么?”
徐長瀾沉吟片刻,眉宇間浮現(xiàn)一絲凝重:“情況確實有些復雜,我一時還說不清楚?!?/p>
“不過,可以確定的是,這絕非尋常所說的憂思過重、郁結(jié)于心那么簡單。”
楊二郎死了的心又活了半截兒,但還是涼的可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