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花這般問,馬車內(nèi)的榮妄亦作此問。
主從三人,腦回路幾乎如出一轍。
裴桑枝聞聲,下意識抬眼看著榮妄。
四目相對,裴桑枝頓覺馬車有些逼仄,每一寸空氣都浸染著榮妄的氣息,教人無處可逃。
清了清嗓子,欲蓋彌彰的挑了挑身后的車窗簾,眼神飄忽:“本事打算勞煩無涯代為轉(zhuǎn)告國公爺?shù)?,然,收到桑樹枝,便心血來潮想見國公爺一面?!?/p>
“那我便親自告知國公爺?!?/p>
而后,裴桑枝將永寧侯的退讓緩緩講述出來。
榮妄的眼睛很亮很亮。
裴桑枝,真真是極好極好的姑娘。
無涯毫無征兆搭腔:“國公爺,裴五姑娘還遺漏了一句話。”
裴桑枝的眼神飄忽的更厲害了。
托人捎話調(diào)戲榮妄和當(dāng)著榮妄的面大言不慚能一樣嗎?
一想到無涯即將說出口的話,裴桑枝心下暗暗道,可真羞恥?。?/p>
“裴五姑娘說,此舉一愿裴驚鶴九泉之下得以瞑目,二愿博美人一笑?!?/p>
“屬下已經(jīng)證實過了,國公爺就是裴五姑娘話中的美人兒。”
裴桑枝強(qiáng)裝淡定,不泄露一絲緊張。
只要她不尷尬,尷尬的就是別人。
榮妄先是一怔,旋即低低笑出聲來,在安靜的馬車?yán)镅_層層漣漪。
整張臉愈發(fā)驚艷,如同浸在月華中的牡丹,美得攝人心魄,叫人不敢直視,卻又移不開眼去。
裴桑枝嘴硬,干巴巴道:“這有何好笑的?!?/p>
“人盡皆知,國公爺就是世上無雙的美人兒?!?/p>
話一出口,裴桑枝反倒不那么緊張了。
“你是在怪小爺笑嗎?”榮妄沒有止住笑意,漂亮趨勢丹鳳眼里飄著點點水光。
裴桑枝輕呼一口氣,平復(fù)心緒,撞上了榮妄的視線。
與其嬌羞,不如旗鼓相當(dāng)。
做臺上的戲子也好,做心之所向的刀刃也罷,亦或者是厚著臉皮做生死相依的盟友,她都更希望,她和榮妄是旗鼓相當(dāng)。
她想,榮妄也是如此。
“是在怪。”裴桑枝一本正經(jīng),“怪想見國公爺?shù)摹!?/p>
“國公爺怪好看的?!?/p>
榮妄:裴桑枝一直是這么出其不意。
“你是在討我歡喜?”
不管是榮妄,還是裴桑枝,都不是扭扭捏捏搞彎彎繞繞的試探橋段的性子。
什么你不說我也不說,你猜我不猜……
裴桑枝鄭重其事的頷首:“方才順全公公來侯府宣陛下口諭時,我聽國公爺?shù)穆曇衾镫[有霜寒,便斗膽猜測國公爺是心緒不佳。”
“我說過,會博您一樂,為你唱一出上京城最精彩絕倫的大戲,也心甘情愿做國公手中最趁手的利刃。”
“我是衷心祈愿國公爺萬事順?biāo)烊缫?。?/p>
就一直做上京城里最惹人注目的小孔雀吧。
而她,做生生不息的桑枝。
雀尾拂桑枝,桑枝映孔雀。
榮妄啞然。
片刻后,緩聲糾正:“不再是戲子,也不是刀刃?!?/p>
“是盟友?!?/p>
盟友二字,榮妄說的極緩極重,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分量,聽起來更像是誓言。
盟友也是友。
裴桑枝心滿意足。
若是上輩子,她連做夢都不敢奢想,能成為榮妄口中的“友”。
這輩子,真好。
“好,是盟友。”裴桑枝重復(fù)道。
榮妄笑意更濃,宮里發(fā)生的那些個晦氣事,早就被他拋到九霄云外去了。
他忘了,但裴桑枝又提起來了。
“國公爺是在因何事而煩惱?”
“我很樂意為國公爺分憂?!?/p>
投其所好,博美人一樂,終歸治標(biāo)不治本。
知悉來龍去脈,徹徹底底將隱患抹殺,榮妄才不會因其所擾!
她記仇,不如榮妄豁達(dá)。
榮妄抿了抿唇,回望著裴桑枝亮的難以言喻的眼睛,終是沒有隱瞞,原原本本道:“恒王私下投效楊淑妃,欲以六公主下嫁于我,把我拉上賊船,引我為恒王和慶平侯府所用?!?/p>
“我念及六公主畢竟是陛下最寵愛的女兒,起初并沒有打算選擇撕破臉,而是尋了得體的由頭,委婉推辭了?!?/p>
“然而,六公主不僅未曾收斂,反而抬出陛下與姑祖母的名號,堅稱她就是與我最為相配之人?!?/p>
“想來,楊淑妃與恒王早已對六公主下了死令,定要她將我收入囊中?!?/p>
“慶平侯府上下近來也頗不安分,不時有人在老夫人與我面前旁敲側(cè)擊,亦或者是在暗中散布流言?!?/p>
“甚至收買榮國公府下人,打探我的行蹤去向?!?/p>
“若非我在各處都安插了眼線,耳目靈通,只怕‘兩府聯(lián)姻在即’的謠言早已鬧得滿城風(fēng)雨了?!?/p>
“屆時,只需陛下一紙賜婚詔書就能板上釘釘?!?/p>
榮妄眼底泛著寒芒,繼續(xù)道:“他們合起伙來算計小爺!”
裴桑枝瞧著生起氣來都活色生香的榮妄,悄悄嘆了口氣。
六公主謝寧華又不是瞎子。
下嫁榮妄,絕不僅僅是為了替恒王拉攏勢力。
放眼整個上京城,論家世之顯赫、容貌之出眾、身份之尊貴,榮妄在適齡公子中堪稱獨占鰲頭。
至于紈绔之名,無傷大雅。
榮妄是狂、是傲、是看熱鬧不嫌事大,然細(xì)究其生平,掰著手指數(shù)也數(shù)不出榮妄為非作歹的劣跡來。
“揚湯止沸,終非長久之計,不如直接釜底抽薪?!迸嵘Vγ技馕Ⅴ?,眸中閃過一絲鋒芒,“國公爺,宮中之事你我鞭長莫及力有不逮,但宮外的楊氏一族.……”
裴桑枝頓了頓,唇角微揚,繼續(xù)道:“可做的文章,可就多了?!?/p>
“最簡單的法子,挑撥離間?!?/p>
“慶平侯乃楊淑妃的兄長,膝下兩嫡子,是雙胞胎,出生時辰前后相差不足兩刻鐘?!?/p>
“這兩刻鐘,二人境遇天差地別?!?/p>
“一個生來便是世子,養(yǎng)在楊老夫人和楊老太爺院中,一個卻不得不屈居人下,辛辛苦苦去謀前程?!?/p>
“慶平侯對楊世子寄予厚望,而慶平侯夫人則是偏心親手養(yǎng)大的楊二郎,把楊二郎養(yǎng)得文不成武不就,卻心高氣傲?!?/p>
“做父母的偏心眼兒一碗水端不平,子女之間怎么可能兄友弟恭,哪怕不斗個你死我活,也會是面和心不和。”
“兄弟二人,世子之爭,向來如此。”
“把楊世子的把柄推至慶平侯夫人和楊二郎面前,接下來的事情,水到渠成,國公爺坐收漁利即可。”
“國公爺可會嫌惡我工于心計,陰險狠毒?”
榮妄:“是聰慧。”
旋即又道:“楊大郎的把柄可不好找?!?/p>
裴桑枝無意識地攥緊了袖口,指節(jié)微微發(fā)白,眼眸深處掠過掙扎猶豫。
榮妄都未能掌握的把柄,她若知曉,豈非反常?
可,面前之人是榮妄啊。
不是旁人。
是她兩世僅有的光亮。
“有把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