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(dāng)裴度朝她再度伸出手的時候,宋景棠幾乎是本能地后退了半步。
只半步,她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,倏地頓住。
她清晰無比地看見,裴度眼底有什么東西支離破碎,他抬起的手,僵滯在半空。
‘我很好奇,如果宋小姐知道你原來的樣子,會怎么看你?’裴知聿的聲音,在腦海里倏然響起。
如果宋景棠知道,他是怎么走到如今這一步……她眼里的恐懼,怕是會多出十倍百倍。
裴度冷白的長指蜷縮著,緩緩握緊,落回身側(cè)。
他看著眼前的宋景棠,扯了扯淡色的唇,嗓音溫涼如水:“怕我么?”
“……”
宋景棠喉頭微微發(fā)緊,想解釋什么,可剛才那一瞬,她的恐懼是真實(shí)存在的。
他傷成這樣,還能把一個五大三粗的亡命徒放倒,而且,是以這種近乎凌虐折磨的方式……
但眼下不是糾結(jié)這個的時候。
宋景棠迅速離開廚房,跑進(jìn)屋子里檢查,還好,除了傷重躺在床上的男人還在昏睡,大山和他女人都不在。
槍他們也帶走了。
裴度就站在廚房門口,他單腿站得有些累,背靠在土墻上,看著宋景棠里里外外地搜了一圈。
“大山和他女人什么時候出去的?去做什么了?”宋景棠嚴(yán)肅地問裴度,她額頭出了層薄汗。
裴度如實(shí)回答:“天亮的時候,他們說出去一趟。留下了這個光頭,讓他在他們回來之前,做掉我們?!?/p>
宋景棠:“……”
裴度淡淡道:“我不想他吵醒你,就先動手了?!?/p>
他語氣太平靜淡然,好像他不是處理掉一個活生生的人,而是做一件再稀松尋常不過的小事。
宋景棠終于意識到,裴度的不對勁。
在他眼里,吵醒她這件事的優(yōu)先級,要遠(yuǎn)遠(yuǎn)高于,他差點(diǎn)虐殺一條人命。
而且事后,他還能心無旁騖地給她煮一碗面……
宋景棠一時間心緒復(fù)雜。
可眼下沒空處理裴度的心理問題,大山隨時會回來,他有槍。
而且大山槍法精準(zhǔn),宋景棠是見識過的。
裴度再能打,也是肉體凡胎,挨槍子也是會死的。
逃,是目前最好的出路。
可裴度的腿……
裴度也很清楚自己的狀況。
“你帶著我這個累贅走不了。韓影他們應(yīng)該已經(jīng)找到這附近了,你先找個地方躲起來,如果大山他們先回來,你就趁機(jī)跑、放心,我不會有事。”他甚至安撫性地沖她笑了笑道,“糖糖,你也看見了我的手段。我不會死的。”
其實(shí)死了也沒什么。
其實(shí)他死過很多次了……他放不下的,從來都只有她一個。
這筆賬很劃得來。
“別說廢話!”宋景棠擰眉,是有一絲惱了,“裴度,我說了我們會一起撐過去,就不會扔下你一個人!”
宋景棠把半死不活的光頭從廚房里拖出來,接著又走向裴度,毫不客氣地伸手在他身上搜了一圈,最后從他一側(cè)褲子口袋里摸到了那把折疊刀。
刀上,還有血。
宋景棠擦了擦,拿著刀進(jìn)屋,將把昏睡的病人弄醒,刀抵著他的脖子,將人逼到了院子里。
接著,宋景棠找了個條繩子,把男人和光頭綁在一起。
男人還是懵的狀態(tài),虛弱咳嗽著:“你們是誰?我是無辜的…我沒有搶劫殺人,都是他們…他們逼我的……”
宋景棠冷笑:“別裝了,我看過你們通緝令,三個人里,你的懸賞額最高,六十萬?!?/p>
男人見謊言被戳破,瞬間變臉,眼神兇狠起來。
“賤人,你……”
他剛張嘴,冷不防被裴度一棍子結(jié)結(jié)實(shí)實(shí)地抽在嘴上,一張嘴火辣劇痛,血水止不住地往外溢。
“嘴巴給我放干凈點(diǎn)!”裴度冷冷警告,眼底的殺意暴戾喧囂塵上。
宋景棠也沒攔著,她等裴度打完,用布將男人的眼睛嘴巴都綁了起來。
隨后,宋景棠從廚房里翻出火柴,一把火先點(diǎn)燃了柴房。
里面堆著干草最容易燒著,幾乎是瞬息間,火舌竄了上來,火光和濃煙肆虐。
她不同情通緝犯,可放火燒死兩個活生生的人,宋景棠作為醫(yī)生,也做不到。
韓影和周警官他們肯定能通過火光找過來,像大山那種亡命徒,看見火光怕被暴露行蹤,大概率不會回來??烧f不準(zhǔn),他會不會放下他這兩個兄弟。
保險起見,宋景棠還是扶著先離開這里。
宋景棠低聲道:“我來的路上注意過這四周的地勢,前面有個矮坡,草長得密,能藏人。裴度,我們都得活著!”
“哎喲,好一對苦命鴛鴦啊!真是太感人了。”女人尖銳刺耳的調(diào)笑聲猝不及防地在側(cè)后方響起。
宋景棠只覺得渾身寒毛直豎。
她沒想到被光頭叫作大嫂的鳳艷竟然在此時回來了!
鳳艷扭著腰走過來,手里還握著一把黑色手槍,正對著他們二人。
女人嘴角和眼眶都有淤青,臉上還有個明顯的巴掌印,顯然是不久前挨了一巴掌,負(fù)氣跑回來了。
裴度將宋景棠護(hù)在身后,盯著步步走來的女人,黑眸里淌過一絲冷厲殺意。
鳳艷嘴角掛著笑,可看著眼前互相依偎著的二人,心里卻蔓生出一抹濃烈的妒恨。
“呵,昨晚老娘投懷送抱你不要,還羞辱我!既然你們倆這么恩愛,那你們一塊去死好了!”
宋景棠已經(jīng)悄無聲息地將刀塞進(jìn)了裴度手里。
她嘴里倉皇地喊著:“大嫂,你不要開槍。只要不殺我們,你讓我們做什么都行!”
鳳艷冷笑,目光落在裴度那張俊美驚人的臉上,有一絲遺憾:“昨晚,你男人要是有這個覺悟就好了……”
說著,她拉開了保險。
就在此時,宋景棠突然盯著鳳艷身后,驚恐地喊了一聲:“大山!”
鳳艷誤以為真,分神回頭,就是這一瞬,裴度手里的刀飛出去,直接插穿了她的喉嚨。
一刀封喉!
女人連叫都沒來得及叫一聲,直挺挺地倒了下去,到死,眼睛都是睜著的。
宋景棠親眼看見這一幕,雖然早有心理準(zhǔn)備,可她還是被沖擊得僵在原地,手腳一陣發(fā)冷。
下一秒,眼前一片黑暗。
裴度冰涼的掌心,覆蓋了她的眼眸,擋住了所有光線。
裴度輕輕擁她入懷,他眼底殺戮還未褪去,開口,嗓音卻溫柔得近乎誘哄,“別看,棠棠……”
不遠(yuǎn)處,韓影的身影出現(xiàn),他帶著裴家的人,先警方一步,循著火光濃煙找了過來!
一來,就看見這一幕。
裴度一個冷厲的眼神,韓影立即會意,用眼神示意裴家的影衛(wèi),迅速將女人的尸體抬走。
可再輕,宋景棠還是聽到了腳步聲,山風(fēng)刮過來,空氣里,還有殘存的血腥氣……無疑在提醒她,剛剛發(fā)生的一切……
宋景棠輕輕后退一步,從裴度懷里退出來,她對上裴度幽邃的眼,他眸底一片漆黑,殺戮的冰冷、狠戾早就褪得干干凈凈。
只剩下她的倒影。
“怕我么?”他啞聲問她,神色里有幾分小心翼翼的不安。
像等待她審判的囚徒。
宋景棠不知道為什么,心口微微生疼。
她是頭一次經(jīng)歷這種場面的普通人,說不怕,當(dāng)然是假的。
可她分得清好歹,如果不是為了救她,裴度又怎么會兩手染血?
不……
如果不是為了她,他根本不至于遭這些罪!
她只是作為一個普通人,害怕血腥殺戮而已,但她不怕裴度,一點(diǎn)也不。
可宋景棠還沒來得及開口告訴他,裴度突然注意到她身后角落里,那杠已經(jīng)瞄準(zhǔn)的槍口!
“小心!”
‘砰——’
槍聲和裴度的聲音,幾乎是同時響起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