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景棠一抬頭,正好撞進裴度眼底,他顯然是聽見了,挑了挑薄唇。
“梧桐苑是我家?!彼朴频亟忉?,幽幽一眼散漫地落下來,是存了逗她的心思,“怎么,想去我家里坐坐?”
宋景棠:“……”
她發(fā)現(xiàn)什么話從裴度嘴里說出來,都容易不正經(jīng)。
“不用客氣了,麻煩裴總你送我回小區(qū)就行。”
聽到她刻意拉開距離的那一聲‘裴總’,裴度嘴角的弧度落下去,他眼神淡了淡,吐出一句:“太麻煩了,不想送?!?/p>
宋景棠:“?”
她不過是客氣客氣,正常人的反應,這時候不都應該說‘不麻煩么’?
手機那頭的墨昭野聽到了這邊的聲音,一下子來精神了。
宋景棠就在他裴哥車上!
好好好,這個助攻他拿定了!
“景棠姐,你就去梧桐苑玩嘛!可好玩了,里面網(wǎng)速賊快,打游戲賊溜!還有個巨大的露天游泳池,可以開百人party!”
他絞盡腦汁地給裴度做宣傳,說得眉飛色舞。
“對了,我裴哥的地下室,有搏擊場,有些玩得大,上去打還簽生死狀!那個血啊,能噴到觀眾席,巨刺激!還有棋牌室,不是簡單的棋牌室哦,我們都說裴哥家是小拉斯維加斯!酷吧!”
“……”
宋景棠越聽,表情越復雜。
這怎么聽都不像是正經(jīng)地方……
裴度長臂一伸,在墨昭野這個豬隊友還要繼續(xù)給他挖坑的時候,拿走了宋景棠的手機,直接掛斷,順手將墨昭野的號碼拉黑了。
下一秒,他自己的手機屏幕就亮了一下。
墨昭野:【裴哥,我這波給你宣傳到位吧?】還附贈了一個憨笑的表情包。
裴度嘴角小幅度地抽了抽,順手拉黑。
他順便提醒宋景棠:“以后少跟墨昭野玩,影響智商。”
“…好的?!彼膊环瘩g,反正無論是裴度還是墨昭野,跟她的生活其實只是交叉線,偶然交匯后,就會越來越遠。
裴度垂眼看著她乖順的模樣,知道她那點心思。
宋景棠從來沒有把他劃分到自己的世界里。
他得自己挖出條路,走進去。
“裴總,你找個好打車的地方停一下吧。我自己打車回去,就不麻煩你了?!彼尉疤暮闷獾氐?。
既然裴度嫌麻煩不想送她,那她就自己回家,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。
裴度沒搭腔。
宋景棠就自作主張地跟司機說:“師傅,麻煩你在前面那個公交站停一下?!?/p>
然而車子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,絲滑地路過宋景棠指的公交站。
看來是只聽裴度的。
宋景棠有點無奈,她今晚已經(jīng)很累了,而且也沒吃東西折騰到現(xiàn)在。
“裴總……”
裴度仰頭閉目,那張英俊到極致的臉上,浮著一層淡淡的疲態(tài)。
他說:“送你回去?!?/p>
有裴度這句話,宋景棠就安心坐著了。
她一路上都低著頭刷手機。
墨昭野的效率很快,從警察入場,再到抓著霍家母女和四個男人出來的一段視頻,中間過程加速,縮短成兩分半的短視頻,直接傳到了先鋒娛樂的官網(wǎng)上。
中間霍云伊死死抓著外套捂住胸口,而霍母則伸手替她擋鏡頭的畫面,更是被單獨截出來,做了封面。
——【驚!疑似知名豪門母女衣不蔽體,與四名精壯裸男共度良夜?】
這篇獨家報道熱度瘋漲,宋景棠隨意刷新一下,瀏覽量就以萬數(shù)暴增。
宋景棠漠然地看著手機里鉆進來的一通電話,她早早調(diào)成了靜音,只有來電顯示:【霍庭岳】。
霍庭岳那邊大概是接到了警方的電話,知道發(fā)生了什么,打來興師問罪的。
宋景棠當然不會接,她把手機扔進包里。
等明早,整個霍家最雞犬不寧的時候,才是她該下場的時候……
宋景棠輕輕往后一靠,目光落在天邊那輪月色上。
她想起褚文慧拼死也要護著霍云伊的樣子。
多諷刺啊,她視自己的女兒如珠如寶,卻如此作踐別人的女兒。
宋景棠閉了閉眼睛,腦海里清晰地浮現(xiàn)母親宋長樂的身影。
小時候她摔了一跤,只是破了點皮,母親都會心疼得眼圈發(fā)紅,爺爺會立刻給她處理傷口。
那時候宋家還樹大遮陰,家里熱鬧,在宋家干了許多年,算是半個宋家人的老管家也疼她,怪路不平。
‘哎喲,這花園的石子路還是填平得好!明兒我就找人來!’
宋景棠無聲地揚起嘴角,那些鏡花水月的幸福,卻已經(jīng)過去小二十年了。
她沒由來地鼻酸,眼淚落得猝不及防,宋景棠想到車里還有外人,立馬側(cè)過身去,面朝著車門抹干淚。
擦干凈了,她才回頭看一眼,裴度閉著眼睛,似乎睡著了。
宋景棠這才放心。
殊不知,就在她看向窗外的時候,裴度無聲地掀了下眼皮,黑眸緩緩看向她……
夜幕的另一邊。
兩輛摩托車停在了一條臟污幽暗的巷子口。
四個男人從車上下來,兩個受了傷,被攙扶著進了一間平房。
傷得最重的男人是輪棍子砸宋景棠那個。
他進了房間才摘下頭盔,露出一張黝黑粗狂的面孔,留著絡腮胡,濃眉壓眼,眼神又陰又狠。
他臉上最恐怖的是一只眼只剩下個肉窟窿。
有道經(jīng)年已久的疤,從眉頭滑到鼻梁,就是這一刀,戳瞎了他的眼睛!
今晚只差一點,一點他就能砸丟宋景棠那賤人腦袋開花,報被她挖眼的仇了。
偏偏在這時候沖出來一輛車!
“艸他媽的!”金老九越想越不甘心,一腳踢翻了旁邊的風扇,牽扯到傷口,疼得倒吸了口涼氣。
他陰惻惻地回憶著,當時那輛車撞上來是真狠吶,完全是奔著撞死他們來的!
“九哥,你沒事吧?”小弟有些擔心。
金老九沒搭理他,他摸出手機走到陰暗的廚房打了個電話。
那邊很快就接了。
“是我。”金老九低聲道,“今晚出了點岔子。得再找機會……我既然回來了,當年瞎眼的仇,我就一定要報!”
……
宋景棠原以為裴度會像之前一樣把車停在小區(qū)門口,但沒想到他做了個登記,直接開進了小區(qū)。
“住哪棟?”裴度隨口問。
宋景棠只能給司機指方向,來到自己住的那棟樓下。
等車停穩(wěn),宋景棠正打算推門下車,先聽見身后男人‘嘶’了一聲。
她下意識回頭就看見裴度手按在胃上,好看的眉眼微微皺著,模樣瞧著莫名有點可憐。
宋景棠:“…你還好嗎?”
“不好,胃難受,想吃點熱的。”裴度懨懨地說完,又道,“你回去吧,不用管我?!?/p>
“……”宋景棠其實真不太想管他,反正司機也在。
就憑裴度現(xiàn)在的身份,一通電話能叫來最頂尖的專家會診,頂級大廚就在隔壁給他做飯都行。
她操他的心,有點多余。
宋景棠這么想著,就從善如流地道:“好的裴總,那我先走了?!?/p>
然而她一條腿剛從車里邁出去,就聽見身后男人幽怨的嗓音飄過來。
“走吧,雖然我剛救了你一命,又不嫌麻煩地把你送到家門口?!?/p>
宋景棠:“……”
她硬起心腸下車走人。
車里,裴度透過后視鏡睨著女人纖細的背影,薄唇微翹,默數(shù):“3,2,1?!?/p>
宋景棠停住,轉(zhuǎn)身走回來,敲了敲他那邊的車窗。
“我家里應該有吃的,你要是不嫌棄的話,可以上來坐一會兒,隨便吃點?!?/p>
裴度微笑道:“既然你盛情邀請,那我就卻之不恭了?!?/p>
隨后他推門下車,邁著長腿跟在宋景棠身后進了樓。
宋景棠按下電梯,走進去,裴度跟在她后面進來,他個高腿長,存在感極強,原本寬敞的電梯莫名逼仄起來。
宋景棠小幅度地往旁邊挪了挪,跟裴度刻意保持著距離。
裴度自然是看出來了,也懶得戳穿,手伸過去,骨節(jié)清透的長指撥了撥她包包上的小掛件。
電梯到了地方,宋景棠開門,裴度跟著她走進去,四處看了看,鞋架子上,除了兩雙女士拖鞋,就只有兩雙小孩穿的拖鞋了。
沒有男人的。
“不好意思啊,我這里一般也沒有客人來。就只給我閨蜜準備了一雙拖鞋,你別換鞋了,直接進來吧。”宋景棠解釋。
“嗯?!?/p>
裴度也不跟她客氣,邁著長腿就進來了。
宋景棠就去了廚房,考慮到裴度空著肚子,直接吃藥更傷胃,她打開冰箱,查看了一下不多的食材。
“裴總。”
宋景棠從廚房探出頭來,“家里只有面條,我做個打鹵面你能將就嗎?”
“都行。”
那一聲‘裴總’聽著刺耳,裴度走過去,兩手抱著胳膊靠在廚房門邊。
“宋景棠,跟你商量個事?!?/p>
“嗯?”宋景棠正燒著水準備煮面,聞言回頭看他一眼。
裴度懶懶道:“以后私下,叫我名字。”
宋景棠還沒來得及開口,就看見裴度扯了扯漂亮的唇,沒什么情緒地道:“現(xiàn)在叫我裴總的人太多了,我怕有一天,我自己都忘了我本來叫什么?!?/p>
裴度。
度。
是荒唐度日的度,度日如年的度。
這便是他親生母親,在自殺前,給他最后的‘祝?!?。
“……”
宋景棠在裴度臉上,讀到了某種近乎落寞的情緒。
她沒問什么,輕聲應說:“好?!?/p>
便轉(zhuǎn)過頭去洗青菜。
裴度靠在門邊安靜地看了一會兒,廚房的燈光是暖色調(diào),她就在眼前,一身溫暖的人間煙火氣。
這樣的畫面,他其實夢到過。
裴度費了些力氣,才克制住自己靠近的沖動。
他轉(zhuǎn)身往客廳走,宋景棠的包就放在進門的柜子上,包口是打開的,手機在里面亮了亮,有一通電話。
裴度原只是不經(jīng)意瞥了眼,可看清來電顯示【池郁】兩個字,剛打算去客廳的步子頓住,他又看了眼廚房那邊,宋景棠正忙著切配菜。
裴度走過去,取出手機,指尖一滑,接聽了。
“景棠。”池郁的聲音。
景棠…裴度無聲冷笑,叫得還怪親近的。
“我想問問你在家嗎?我晚餐做多了……”
“她在忙?!迸岫日Z調(diào)慵懶地出聲打斷。
電話那頭的池郁一下子沒了聲音,再開口,是難以置信的口吻:“你是誰?”
裴度哂笑,“我有必要跟你解釋嗎?棠棠她在給我煮晚餐。”
就在這時候宋景棠的聲音從廚房傳出來,
“裴度,你能吃辣嗎?”
裴度特意拿著手機走到廚房邊才回話:“少放點?!?/p>
然后他心滿意足地聽著通話那頭,池郁壓沉變調(diào)的呼吸。
嗯,悅耳。
裴度慢條斯理道:“池先生是吧?你要是做多了吃不完,送點來也……”
“嘟嘟嘟——”
池郁直接掛了。
裴度挑了挑眉,將宋景棠的手機放回原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