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大……師兄?！?br>
　　夜空中，一老一少兩道身影踏來，徐小受率先出聲。

　　他本來還想直呼以前的稱謂“大叔”，后面轉(zhuǎn)念一想，這位參月仙城大師兄的身份已經(jīng)漏底，他是八尊諳唯一的弟子。

　　而自己又從八尊諳那學(xué)了“十段劍指”，算他的小半個弟子，且以八尊諳和桑老的交情看……

　　不管是依照參月仙城那般稱呼笑崆峒作“大師兄”，還是直接意義上的“大師兄”，這么叫，理應(yīng)比稱呼“大叔”更加合適。

　　當(dāng)然，這也更加透露出了二者親密，有利于維系住和這么一個大保鏢之間的關(guān)系。

　　“你們來了……”

　　“見過己人先生。”

　　笑崆峒目光從月色長街分散兩地的兩道身影上收回，望向徐小受和梅己人，先是對著己人先生點頭致意，后才望向徐小受，目中多了幾分笑意。

　　“你這聲‘大師兄’，是因由參月仙城的關(guān)系，還是老師的關(guān)系？”

　　“都有，但更多的，是因由大師兄你自身……當(dāng)然，不算這些的話，這么叫也比‘陌生的大叔’好些，不是嗎？”徐小受唇角上翹，心頭想法其實更偏向于笑崆峒說的后者，但朦朧美肯定要比真實的好看些，有些事，不點破對大家都好。

　　笑崆峒深深看了徐小受一眼，眸底深處多了幾分復(fù)雜的情感。

　　這其中既有對自己是老師“唯一”認(rèn)可的弟子身份的失去而感到遺憾，又有似久違之后找到失散多年的弟弟那般感到歡喜。

　　但母庸置疑，徐小受的這一聲“大師兄”，他很受用。

　　“算你有良心，不枉我?guī)土四隳敲炊啻巍?br>
　　笑崆峒嘖了一聲后，收斂住發(fā)散的思緒，瞥了眼從面容上看不出半點情緒的己人先生，眉頭一動，瞧向徐小受，問道：“心劍術(shù)，修煉失敗了？”

　　距離徐小受入定，距離他拖延住這兩大太虛，所過不到半個時辰……

　　嚴(yán)格點講，三刻鐘！

　　笑崆峒精打細(xì)算著，哪怕自己有行動，也一直在計時。

　　而在這短短三刻鐘內(nèi)，徐小受還走火入魔了一次。

　　要說他能恢復(fù)清醒，不是因為己人先生的介入，而是依靠自己，甚至還修成了心劍術(shù)，笑崆峒一萬個不信。

　　五域不存在有這種天資卓絕之輩！

　　三刻鐘，這比老師的紀(jì)錄半個時辰還離譜！

　　更遑論徐小受修的流派，是己人先生那個流派，心劍術(shù)的修習(xí)難度，直線上飆！

　　“成功了。”徐小受一笑。

　　“成功了不要氣餒，畢竟是第一次，你要參照的己人先生，而不是我和老師，畢竟流派不同嘛，己人先生的紀(jì)錄是七天，我覺得你或許有這個資質(zhì)打破……”笑崆峒想都沒想就找話安慰著，結(jié)果話到一半，豁然一停。

　　“你說什么，成功了？”他瞪大了眼，滿是不可置信，甚至還回頭望了眼己人先生，卻發(fā)現(xiàn)己人先生這會兒嘴角已經(jīng)繃不住，開始微微上翹了。

　　“嗯?！毙煨∈軟]有表情的點頭。

　　“恭喜、恭喜……”

　　笑崆峒無意識贊了兩句，才找回了思緒，不敢相信這一切的問道：“你修成了心劍術(shù)？那確實該恭喜，這速度很快，有點快……嗯，何況是你在走火入魔的狀態(tài)下走了出來的，確實很該恭喜……”

　　足足重復(fù)了兩次“該恭喜”，想到自己已經(jīng)是作為“大師兄”的人了，得在徐小受面前拿出點半個“長兄為父”的威嚴(yán)。

　　笑崆峒面容一板，斂回了所有贊意，用過來人才擁有的略帶幾分教訓(xùn)的口吻，勸戒道：

　　“但也不能高興得太早，你要知道，己人先生七天不僅修成了心劍術(shù)，還締造出了‘目下神佛’的混沌形態(tài)。”

　　“你固然是用了不到半個時辰就領(lǐng)悟了心劍術(shù)，但也許再過兩周、三周，都找不到屬于你的‘目下神佛’……嗯，混沌形態(tài)?！?br>
　　笑崆峒說著，重重點了點頭，似乎在給自己受打擊的心靈找補。

　　“我找到了?！毙煨∈懿粍勇暽俅伍_口。

　　“找到了不要緊，慢慢找就行……呃？嗯？啊？”笑崆峒再次不過腦的下意識安慰了一句，下一秒愣住。

　　他轉(zhuǎn)眸再一次掃向己人先生，卻發(fā)現(xiàn)他老人家已經(jīng)含笑著搖起了紙扇，扇面上幾個龍飛鳳舞大字在月色照耀下分外刺眼：

　　“你是不是蠢？”

　　笑崆峒臉色一陣青一陣白，終于意識到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情，在徐小受身上，在己人先生的注視下，在自己離開的這短暫時間內(nèi)，發(fā)生了！

　　“你修成了目下神佛，混沌形態(tài)？”他吞咽了一口唾沫，死死盯著徐小受，聲音重了幾分，“三刻鐘？！”

　　“嗯。”

　　徐小受再一次點頭，這回他沒有壓抑自己的情緒了，笑容綻放：“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混沌形態(tài)，或許這得問問老師?！?br>
　　老師……笑崆峒第一反應(yīng)是老師是誰，緊接著就意識到，徐小受如此天資，己人先生不可能不當(dāng)場收徒。

　　該死，我都錯過了什么！

　　笑崆峒這一刻只想狠狠給那兩大太虛來上一劍，以彌補自己被“調(diào)虎離山”后，錯失的見證一項重大紀(jì)錄被打破的歷史性畫面的機會。

　　但很快，當(dāng)他目光回落到己人先生臉上時，注意力也跟著放到了徐小受話語上的真正重點。

　　“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混沌形態(tài)……”

　　重復(fù)呢喃了一句，笑崆峒有些發(fā)愣的望向了己人先生，語氣中已然多了幾分驚悚：

　　“己人先生，您別告訴我，徐小受的意思是，他跳過了混沌形態(tài)，直接觀想出了完全體的‘目下神佛’？”

　　一開始笑崆峒以為徐小受觀想出的是連“混沌形態(tài)”都不如的“目下神佛”。

　　后面他再一想，以那小子的態(tài)度，分明是想給自己來上個大的驚嚇，既如此，那真有可能是自己猜測的這般。

　　只是……這也太駭人聽聞了！

　　梅己人合上了紙扇，腦海中閃過了自己在徐小受精神世界中走火入魔的畫面，以及除了劍身孤樓影意象之外，那一片還是原始混沌的，充滿末日災(zāi)難的，泛濫著無盡魔氣的內(nèi)景世界。

　　“老朽，也不太清楚……”他猶豫著，終究還是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桉。

　　要說徐小受的“目下神佛”完全成型了吧，他除了劍神意象觀想出來了，精神世界亂得一塌湖涂。

　　要說徐小受的“目下神佛”沒成型吧，他觀想出了劍神意象，連自己在猝不及防之下也中招，差點迷失其中。

　　這到底算是完全成型了，還是混沌形態(tài)？

　　梅己人一時間也摸不著頭腦。

　　是前者還好。

　　若真是后者……

　　梅己人喉結(jié)不自覺也一滾動，第一次感覺自己的認(rèn)知分外有限，似乎一切標(biāo)準(zhǔn)答桉，放在徐小受身上，都會變成未知。

　　“連您也不知道？”笑崆峒呆住了，見著邪老身上展現(xiàn)出了“邪神之力”的震撼，都遠(yuǎn)不及己人先生當(dāng)下回答給他的震撼來得多。

　　他一扭頭，再看回了徐小受，眼神仿佛在打量一個橫空出世的怪物，最終唇角囁嚅幾下，沒能問出更多的問題。

　　也許，再多的問題都無法解釋自己的疑惑，還不如直接讓徐小受出手看看……笑崆峒沒忘記臨出手前，己人先生對自己說過的話。

　　“一個，都不要放走！”

　　這其中既有己人先生對那兩位太虛的怒，也有讓這兩人當(dāng)徐小受成劍后的磨劍石的意思。

　　笑崆峒沒能想到的只是……小受從一塊原胚成劍，僅用了三刻鐘時間！

　　離大譜！

　　想了想，他一指腳下還被困在長街當(dāng)中的兩位太虛，說出了和老劍仙梅己人差不多的話。

　　“去吧。”

　　“我困住了他們，消磨了他們一點戰(zhàn)斗力，接下來，是輪到該你試劍的時候了。”

　　徐小受輕輕點頭，目光放向下方長街，看到了散亂成一汪黑紫色海洋的怪物，以及遠(yuǎn)處另一面，在幾條街道內(nèi)來回進行沖刺運動的老嫗。

　　都把人打爆成了原漿、玩壞成了這幅模樣，卻只說是消磨了他們一點戰(zhàn)斗力……

　　古劍修，果然都是些十分謙虛的人吶……

　　收斂住想要吐槽的思緒，徐小受明白，這是笑崆峒締造出的“幻劍術(shù)”世界，硬生生碾壓了兩大太虛后制造出的結(jié)果。

　　“那是什么？”

　　來回沖刺的老嫗徐小受可以理解，但那團黑紫海洋，徐小受看得莫名其妙，從中還能感受到一種令人心季的力量，位格似乎很高。

　　“邪神之力?！毙︶轻柬嗔藥啄兀差^望向己人先生，想要一探問題的究竟。

　　徐小受同樣扭頭。

　　梅己人眸子微含，語氣沉重了些，道：“確實，是‘祖源之力’的氣息……”

　　祖源之力！

　　徐小受童孔一震。

　　這算什么，放著一個掌握了祖源之力的怪物不管，讓我去打？

　　我是剛修煉出了心劍術(shù)“目下神佛”，但我本質(zhì)上，也僅僅是一個宗師啊……

　　你們是變態(tài)嗎？

　　哪有這樣讓人試劍的？

　　“只是氣息……”梅己人察覺到徐小受的情緒，一笑道，“比奇跡之森那會，你說的滕山海的殘留力量波動，弱了不知道多少倍，料想這是那位太虛胡亂借用的力量，算不上真正的‘祖源之力’。”

　　那也應(yīng)該很強啊……徐小受第一反應(yīng)是退縮，畢竟茍著安全，緊接著回想起了水鬼的話。

　　是風(fēng)險，也是機緣！

　　掌握了心劍術(shù)目下神佛，那就意味著自己當(dāng)下，已經(jīng)是名副其實的劍道王座了。

　　而王座，便涉及到了大道之爭。

　　大道之爭，不進則退。

　　有笑崆峒和己人先生護法，自己下去，還能出意外？

　　徐小受想明白了此節(jié)，拔出了石劍，想了想，又把這石劍負(fù)好，生怕毀壞，繼而拔出了有四劍和炎蟒，這才一臉鄭重應(yīng)道：

　　“那我下去試試?！?br>
　　“小心那顆‘祟陰之眼’。”笑崆峒盯著黑紫海洋中上下沉浮，泛出邪異力量的眼球，提醒了一句。

　　這是連他都感到心季的力量，但有己人先生在，應(yīng)該不出問題。

　　徐小受點頭，再望向己人先生，想看看這位老師會給出什么好的建議或者意見。

　　梅己人紙扇輕敲著掌心，卻是不曾叮囑和戰(zhàn)斗有關(guān)的事情，只是含笑說道：“幻劍術(shù)，是侑荼一脈主修的劍術(shù)，此番下去，順便好好體悟一下這里的幻境世界?！?br>
　　徐小受眉眼一動。

　　幻劍術(shù)……

　　己人先生這是一萬個放心自己啊，不覺得接下來的戰(zhàn)斗有危險？他憑什么認(rèn)為我有以一己之力敵掌握了祖源之力……嗯，氣息的太虛的能力？

　　笑崆峒面色則是古怪了起來，不留痕跡瞥了己人先生一眼。

　　聽這話的意思，己人先生這是打算讓徐小受和自己這一脈，劃清界線了？

　　這可不行！

　　我的小師弟才剛認(rèn)，要學(xué)幻劍術(shù)的話，老師沒時間，己人先生不擅此道，我卻可以啊。

　　只要徐小受開口……不，不用等他開口，我現(xiàn)在就可以給他演示幻劍術(shù)締造虛擬世界的真義。

　　這可比其他古劍修只修皮毛，只習(xí)“時空躍遷”，只圖潤色、完善自身劍道的修劍方式要強很多。

　　畢竟，此法才是唯一指向幻劍術(shù)第二境界——“第二世界”的根本修煉方法。

　　思緒紛呈間，得到老師首肯的徐小受心頭已經(jīng)有底了。

　　“那我下去了?！?br>
　　記得看一下我，我很害怕的說……沒有等回應(yīng)，徐小受一躍，躍入了這方幻境世界的長街之中。

　　他的目標(biāo)不是還在做來回沖刺運動的老嫗，而是那片看著就很詭異，充滿了驚悚氣息的黑紫色海洋。

　　這，顯然才具備挑戰(zhàn)性，也是己人先生讓自己下去學(xué)習(xí)的第二個目標(biāo)！

　　……

　　“幻劍術(shù)……”

　　心頭呢念著這三個字，從夜空中落入到長街之上，徐小受卻根本不敢分出多余的心神去體悟己人先生說的所謂“侑荼一脈主修之道”。

　　在空中有己人先生、笑崆峒陪伴，他鳥瞰這一方黑紫海洋的時候，只覺詭異，但還不甚害怕。

　　這時候一人落到這片邪異海洋之上，徐小受只覺自身化作了置身于風(fēng)暴海洋的中心的孤舟，連精神都受到了邪念的影響，即將在飄搖中沉沒。

　　“受到致幻，被動值，+1。”

　　“受到邪化，被動值，+1?！?br>
　　“……”

　　邪化？這好像還是信息欄第一次出現(xiàn)的詞，精神污染方面的詞？徐小受尋思著。

　　“致幻”是笑崆峒的幻劍術(shù)影響，無傷大雅，徐小受主要還是擔(dān)心這一方海洋，會否對自己造成嚴(yán)重傷害。

　　這般想著，他再瞥了一眼夜空中的二人，狠一咬牙，便將漂浮在黑紫海洋上的身子一沉，讓腳踝淺淺沒入這一方邪念凝聚成的詭異流體之中。

　　“轟！”

　　只一瞬，和黑紫色海洋有了實質(zhì)接觸的徐小受感覺精神世界遭到了雷霆般的轟擊和詭異的入侵，腦海中思緒驟然混亂，原始的欲望爆發(fā)，如野獸般橫沖直撞。

　　“吼——”

　　他一聲暴吼，雙目瞬間赤紅，渾身噴薄出了黑紫色的邪氣，似要被這黑紫海洋同化。

　　這其中顏色以黑色為最，顯然是徐小受抗不住“邪神之力氣息”的沖擊，進入了走火入魔之態(tài)。

　　“這……”夜空中，笑崆峒看得一驚，勐然回頭望向己人先生。

　　“真不要緊？我感覺連我都接不住這種層次的精神攻擊，徐小受才剛剛領(lǐng)悟心劍術(shù)啊！”笑崆峒滿眼都是擔(dān)憂。

　　“安。”梅己人微笑著，全身上下都散發(fā)著見過了大風(fēng)大浪的端莊穩(wěn)重老前輩氣質(zhì)，分毫不為徐小受的異變所動。

　　安？

　　這都還“安”？

　　笑崆峒愣，心想己人先生您真不是被奪舍了，其實想要謀害徐小受吧？

　　梅己人轉(zhuǎn)過頭，不小心就瞥見了笑崆峒背后由幻劍術(shù)構(gòu)造出來的那一方銀月，他唇角一抽，快速挪開目光，語重心長道：

　　“區(qū)區(qū)走火入魔，不談也罷?！?br>
　　“徐小受修的是‘心劍術(shù)’，但也許，將之喚作‘魔劍術(shù)’，會更加貼切?！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