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汀州看著海珠絕望心碎的眼神,以及海爺爺飽經風霜,寫滿無奈與理解的臉。
再回想到這三年間。
他們將自己從海里救起,悉心照料。
更將他這個來歷不明的人視如家人,給了他一個雖然貧寒卻充滿溫情的避風港……
尤其是海珠。
那個眼里心里全是他,將所有少女情懷和對未來的期盼都系于他身的姑娘。
倘若沒有海珠和爺爺。
他早就死了。
而且,他回到顧家后,也了解了一下自己的感情狀態(tài)。
媽媽和哥哥都是他沒有娶妻。
既然這樣,那他為什么要辜負海珠這么純樸善良的女孩呢?
“爺爺…”他深吸一口氣,海風帶著咸腥味灌入肺腑,卻讓他混亂的思緒奇異地清晰起來。
他做出了決定。
他沒有收回遞出支票的手,而是將它更堅定地放到了海爺爺粗糙的大手里。
“爺爺,這錢,您必須收下。這不是施舍,這是我的心意,也是你們應得的。”
“沒有你們,就沒有今天的我。無論我是海潮,還是顧汀州,都是你們最親的人。”他的語氣不容置疑。
然后。
他轉向淚眼朦朧的海珠,目光堅定而溫和。
“海珠?!彼逦亟兴拿?,堅定的向她身邊走去。
“我確實不是海潮了,我也找到了我的家人。但是,這三年你對我的好,爺爺對我的好。還有我們之間的約定,我也從未忘記?!?/p>
海珠根本聽不下去,只是又哭著跑到船尾,“你走吧!”
“你不要在說了……”
顧汀州吞了一口重氣,又追到船尾,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:“海珠,聽我說完!我答應過要娶你,這句話,現(xiàn)在依然有效?!?/p>
“只是,我不在是以海潮的身份,而是以顧汀州的身份娶你。如果你還愿意嫁給我,我會履行婚約,帶你回顧家。”
轟!
海珠聽完,心腔一炸,不敢置信的看著他。
顧汀州深處手,溫柔的抹去她臉上的淚花,“所以,你還愿意嫁給我嗎?跟我回顧家,做顧太太。”
“什……什么?”海珠徹底呆住了,連哭泣都忘了。
海爺爺也震驚地瞪大了眼睛,‘啪嗒’一聲,手里的旱煙桿掉在地上。
“我是認真的,嫁給我吧!今天來的匆忙,還沒有為你準備戒指!但是,我一定會給你補上的?!?/p>
“……”海珠心中像揣著一只狂跳的小兔子,大大的眼睛震驚又驚喜的看著他。
“這……這怎么行!”海爺爺率先反應過來,連連擺手。
“孩子,你的心意爺爺心領了!但你是顧家的少爺,我們……我們這卑賤的身份,怎么能高攀的上……”
“身份不重要?!?/p>
顧汀州打斷他,語氣沉穩(wěn),“重要的是信義,是恩情,也是……這三年的相伴。我顧汀州的命是你們救的,我的心,也曾有一部分屬于這里。”
“我不能因為回到了原本的生活,就輕易割舍這一切,那我和忘恩負義之徒有何區(qū)別?”
他再次看向海珠,聲音放柔了些:“海珠,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突然,也很不公平。你可能需要時間重新認識我,適應一個完全不同的環(huán)境?!?/p>
“我會給你時間,也會盡我所能照顧你,保護你。跟我回去,好嗎?離開這片海,去看看更廣闊的世界。爺爺也可以和我們一起生活,安享晚年?!?/p>
海珠的心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,波濤洶涌。
巨大的震驚過后。
是難以置信,是茫然,還有一絲深埋在絕望灰燼下的,微弱卻無法忽視的火苗。
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。
不管他是海潮,還是顧汀州。
她都是那么刻骨銘心的深愛著他。
“你……你說的是真的?”她的聲音帶著顫抖和小心翼翼,“你不嫌棄我……我是個沒身份的漁女?”
“在我心里,你是救我、照顧我、給我溫暖的姑娘海珠?!鳖櫷≈萼嵵氐卣f。
“其他的,都不重要。身份問題,我哥哥會解決?!?/p>
海珠的眼淚再次涌出。
但這一次,不再是純粹的絕望和悲傷,里面摻雜了太多復雜的情緒。
她看向爺爺,尋求主心骨。
海爺爺看著顧汀州良久,重重地嘆了口氣,眼神復雜,既有擔憂,也有了一絲松動和……
他看得出,這個年輕人是認真的,并非一時沖動。
而且,他很有男子漢的擔當。
“丫頭……你自己決定吧?!焙敔?shù)穆曇羯硢?,“無論你怎么選,爺爺都支持你?!?/p>
海珠低下頭,內心經歷了激烈的天人交戰(zhàn)。
最終,她對“海潮”的感情,對未知世界的好奇。以及內心深處不愿就此放手的執(zhí)念,占據(jù)了上風。
她抬起頭,用手背抹去眼淚,雖然眼睛還紅著,但眼神里多了一絲決然。
“我……我愿意跟你走,海潮?!彼曇舨淮?,卻異常清晰。
顧汀州心中一塊大石落地,同時也感到肩上的責任更重了。
他走上前,輕輕握了握海珠的手,這是一個承諾的儀式。
“好。那我們收拾一下,這就跟我回家?!?/p>
海爺爺:“海潮,你把海珠帶走吧,我就不去了!”
“為什么?爺爺,您跟我們一起走吧!”
海爺爺:“不了,爺爺一輩子的生活在船上,舍不得這片海域,也舍不得咱們的家。”
“你跟海潮走吧,只要你能有個好歸宿,爺爺也就放心了!”
“爺爺……”
“走吧!海潮,我把海珠交給你了,你可以好好對待她?!?/p>
顧汀州一臉鄭重,“爺爺放心吧!我一定會好好愛護海珠?!?/p>
“走吧,等你們安頓好了,可以回來看爺爺。”
海爺爺?shù)臎Q定讓氣氛再次凝滯。
海珠剛剛止住的眼淚又涌了上來,撲到爺爺身邊,緊緊抓住他粗糙的手:“爺爺,您不去,我也不去!我不能丟下您一個人!”
海爺爺聽了,慈愛又堅定地撫摸著孫女的頭發(fā):“傻丫頭,說什么傻話。爺爺老了,根就在這片海上,上了岸,反而不習慣,會生病的。”
“你不一樣,你還年輕,應該去看看外面的世界。跟著海潮……不,跟著汀州去,好好過日子。只要他對你好,爺爺在哪里都開心?!?/p>
說完。
他的目光轉向顧汀州,帶著一個老人全部的囑托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威嚴:“汀州,記住你的話。海珠這孩子,單純,沒經歷過什么事。”
“我把她交給你了,你要護她周全。別讓她在你那個……世界里,受了委屈。”
顧汀州迎著海爺爺?shù)哪抗?,沒有絲毫閃躲,他再次鄭重承諾:“爺爺,我以顧家的名譽向您保證,只要我顧汀州在,絕不會讓海珠受半點委屈?!?/p>
“我會讓她成為名正言順的顧太太,讓她過上最好的生活。您隨時可以來看她,或者等我們安頓好,我立刻派人接您去小住?!?/p>
“這片海,您要是舍不得,我們也可以?;貋砜纯础!?/p>
他的誠懇打動了海爺爺。
老人點了點頭,眼圈也有些發(fā)紅,他推了推海珠:“去吧,丫頭,去收拾收拾。別讓……別讓汀州久等了。”
海珠知道爺爺心意已決。
她含著淚,一步三回頭地走進船艙,收拾她少得可憐的行李。
幾件洗得發(fā)白的舊衣服,一枚她撿來的,被海水打磨得光滑的貝殼。
還有顧汀州之前用魚骨和貝殼給她做的風鈴。
這基本就是她的全部。
稍后兒。
她換上了之前在岸上買的紅布衣服,頭發(fā)別著發(fā)箍和蝴蝶發(fā)卡。
她自小在船上生活。
自然沒有見過什么世面。
在別人眼中土到掉渣的發(fā)夾,在她眼里卻是最時尚漂亮的裝飾品。
顧汀州默默地看著,心中酸澀更甚。
他示意跟隨的助理,低聲吩咐了幾句。
助理點頭,立刻去安排。
很快,游艇上下來幾個人,將一些嶄新的,適合海爺爺使用的生活物資和高級營養(yǎng)品搬上了漁船。
“爺爺,這些您先用著,我會定期派人給您送補給過來?!?/p>
“有任何需要,隨時聯(lián)系我?!鳖櫷≈輰⒁徊啃l(wèi)星電話塞到海爺爺手里,“這里面存了我的號碼,一鍵就能撥通?!?/p>
海爺爺看著這些東西。
嘴唇動了動,最終只是拍了拍顧汀州的手臂。
千言萬語,盡在不言中。
最終。
海珠抱著她小小的行李箱,在爺爺含淚的注視下。
跟著顧汀州踏上了離開漁船的跳板。
而后。
上了游輪。
當她雙腳踏上光滑的游艇甲板時。
她感覺自己仿佛踏入了另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,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惶恐,以及對身邊這個男人的全然依賴。
“爺爺,我們走了。”
“走吧走吧!”老人站在漁船上沖他們揮手告別。
“轟隆隆--”
游艇緩緩駛離那片熟悉的海域。
海珠一直站在船尾,望著爺爺和那艘越來越小的漁船。
直到它們變成海平面上的一個黑點,最終消失不見。
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。
“嗚嗚嗚嗚…海潮……”
顧汀州站在她身邊,輕輕攬住她單薄的肩膀,給予她無聲的安慰。
“別怕,以后,顧家就是你的家,我就是你的丈夫。”他低聲說。
海珠靠在他懷里,汲取著溫暖和力量,輕輕“嗯”了一聲。
她知道。
從這一刻起,她的生命軌跡徹底改變了。
她不再是那個無憂無慮的漁女海珠。
她即將成為顧汀州的妻子,踏入一個她無法想象的豪門世界。
前路是福是禍。
她不知道。
但為了身邊這個男人,她愿意去嘗試,去面對。
……
當游艇再次靠岸時。
黑色的邁巴赫早已等候。
西裝革履的司機,戴著潔白的手套,恭敬的拉開車門,“少爺,請上車?!?/p>
“海珠,上車吧!”
“……”海珠看著眼前的豪車以及陣仗,畏畏縮縮不敢上車。
“沒事,上車吧!這是我們自己家的車!”
“……噢噢好?!焙V榈椭^,小心翼翼上了車。
坐在車上。
她好奇的東看西看,外界的所有一切對她來說都是陌生又稀奇的。
車子載著他們。
又一次駛入那片奢華如同皇家園林的顧家別墅區(qū)。
與上次不同。
這次顧汀州是緊緊握著海珠的手,一起走進家門的。
客廳里。
顧母和傅承顯然已經得到了消息,正等在那里。
看到顧汀州身邊那個穿著樸素,眼神怯生生如同受驚小鹿般的女孩。
顧母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
但很快又舒展開,換上了一種復雜難辨的溫和。
“回來了?”顧母站起身,目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。
“媽,哥。”顧汀州將海珠稍稍向前帶了一步,“這是海珠?!?/p>
“海珠,這是我母親,和我哥哥?!?/p>
海珠緊張得手心冒。
她下意識地想縮回手,卻被顧汀州更緊地握住。
她學著之前隱約見過的禮儀,笨拙地微微彎腰,聲音細若蚊蚋:“阿……阿姨好,哥哥好?!?/p>
傅承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。
目光銳利地掃過海珠,帶著審視。
顧母又上下打量她一眼。
上前一步,努力想要表現(xiàn)的親切些。
但剛一靠近。
海珠身上的魚腥氣和莫名的體味,又熏的她不敢靠近。
她強行壓制心里的嫌棄,擠出一抹生硬的笑,“……好孩子,一路辛苦了?!?/p>
顧母的語氣盡量溫和,“以后就把這里當成自己家,不用拘束?!?/p>
她頓了頓,看向兒子,“房間已經讓傭人準備好了,先帶海珠上去休息一下吧。洗個澡,換身干凈的衣服。晚上……一家人一起吃個飯?!?/p>
“好的?!?/p>
顧母的安排看似周到,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距離感。
她沒有立刻討論婚約。
而是先將海珠定位為需要安頓的客人。
顧汀州明白母親的意思,也知道這事急不來。
他點了點頭:“好,謝謝媽?!?/p>
然后柔聲對海珠說:“走吧,我先帶你去房間。”
海珠被動地被顧汀州牽著。
等她走上旋轉樓梯,腳下柔軟昂貴的純羊絨地毯,讓她幾乎不敢用力。
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奢華,是她連做夢都都想象不出的樣子。
她看著走廊兩旁掛著的看不懂的油畫,看著光可鑒人的裝飾。感覺自己像闖入仙境的灰姑娘,一切都那么不真實。
“看什么呢?”顧汀州將她帶到一個寬敞明亮,布置精美的客房。
“你先住這里,有什么需要就跟傭人說,或者直接告訴我?!?/p>
他指了指衣帽間,“里面準備了一些衣服,你看看有沒有合身的?!?/p>
海珠看著房間里的一切。
巨大的落地窗,柔軟的歐式大床,華麗的吊燈……
這一切都讓她無所適從。
她抬起頭,看著顧汀州,眼中帶著迷茫和一絲脆弱:“海潮……我,我真的可以在這里嗎?”
顧汀州心中一軟,握住她的雙肩,認真地看著她:“當然可以。記住,你是我的未婚妻,是這里未來的女主人之一。慢慢適應,一切有我?!?/p>
他安撫好海珠。
讓她先休息,然后轉身下樓。
他知道,他需要單獨和家人進行一次深入的談話。關于海珠的身份,關于他們的未來,關于這場即將震驚整個港城上流社會的婚事。
……
樓下。
顧母捂著鼻子干嘔了幾聲,嫌棄之情溢于言表,“這什么味兒?熏死人了,比淹了幾年的咸魚很難聞!”
“快快快開窗,打開換氣循環(huán)。再拿消毒水和空氣清新劑把客廳好好噴灑一遍?!?/p>
幾個傭人一臉恭敬:“好的,太太。”
顧汀州恰好走下樓。
“媽!”
顧母看向兒子,臉上立即又換成慈母的討好,“州兒,你怎么下來了?”
“媽,哥哥,我想和你們談談?!?/p>
“有什么事之后再說吧!”
“不,我現(xiàn)在就要說,我這次帶海珠回來,是打算和她結婚?!?/p>
“……”顧母眉頭一皺,整個臉快要皺成菊花。
湯喬允出身那么高的女孩,各方面都那么優(yōu)秀的女人,她都還看不上眼。
更別提海珠了。
“州兒,你現(xiàn)在才剛剛回到家,關于你的婚事,不用那么急?!?/p>
“再說了…這個姑娘…,她…你!”
她內心是極其嫌棄的!
就海珠這樣的女孩,別說做她的兒媳婦。就算來顧家應聘最低檔次的傭人,她都應聘不上!
不過,話又說回來了。
她救了兒子一命。
相當于救了整個顧家。
這種大恩,顧家傾其所有作為回報都不為過!
在兒子失蹤的那三年!
她甚至在菩薩面前許愿,只要兒子能活著回來!她愿意用他的命,乃至整個顧家的資產作為交換條件。
現(xiàn)在,兒子終于回來了……
還有什么能比這個更高興的事呢?
他既然想娶那個打魚的姑娘。
她也不好反對。
“媽,三年前我出事,是海珠和爺爺把我救上船。我當時傷的很重,有很多次我都以為自己活不成了,是他們沒有放棄我。一直悉心照顧我,還給我請了醫(yī)生?!?/p>
“我當時以為我會終身癱瘓,也是海珠沒日沒夜的照顧我。所以,我不能辜負她!”
顧母心疼的看著兒子!
一想起兒子遭受那么多的苦難,更是心疼的萬箭穿心,眼淚啪嗒啪嗒掉!
“州兒,什么都別說了。只要你能活著回來,媽媽已經謝天謝地了。別說你要娶一個打魚女,你就算要娶一只猴子。只要你樂意,媽媽也不會反對你了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