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好的話,我爹也不會在書房,掛我祖父的佩刀?!?/p>
陳器:“這把佩刀按理是要隨我祖父陪葬的,我爹為了有個念想,硬生生留了下來。
我爹常常對我們說,祖父是個大英雄,讓我們向祖父多學(xué)學(xué),但他自己卻只說不做。”
寧方生:“這話什么意思?”
陳器撇撇嘴,嘆了口氣。
“意思就是我爹膽小如鼠,一點點都不肯冒險,總是前怕狼,后怕虎,凡事只求自保平安?!?/p>
最后一個字落下,吳酸認(rèn)真地看了陳器一眼。
看來這侯府,還是有明白人的。
“我爹除了膽小以外,還聽不進別人的意見,總是自以為是。說好聽點叫有主見,說得不好聽……”
陳器冷哼一聲:“叫一意孤行!”
“他怎么個一意孤行法?”
想著過往這些年,陳器眼里有痛苦。
“他決定的事情,沒有人能反駁,連我娘都不能。劉恕己還能在邊上勸幾句,可也常常勸不住。
他的臉一板,全家人大氣都不敢出,他在我們陳家,就跟皇帝似的,我們都只能哄著捧著,絕不能有半點忤逆。
我常常挨打,就是因為我不像我哥,不管對錯,事事處處都順著他,把我逼急了,我就跟他對著干,憑什么他說往東,就得往東,他說往西,就得往西啊?!?/p>
陳器雖然是最小的嫡子,卻是整個陳家,挨打最多的人。
為啥?
因為他在衛(wèi)家,見識過干爹和衛(wèi)承東這對父子,是怎么相處的。
沒有打罵,沒有苛責(zé)。
干爹對衛(wèi)承東只有一個要求:別在外頭惹是生非。
他也見識過真正的夫妻,是怎么相處的?
不是男人一個接著一個往內(nèi)宅添女人,而是只哄著正妻一個,哪怕正妻兇得跟個母老虎似的。
“讓你說侯爺,沒讓你控訴侯爺?!?/p>
衛(wèi)東君見陳器神色不大對,趕緊把話扯開:“吳大人,關(guān)于侯爺,你還能想起來什么?”
“內(nèi)宅的事情我不清楚,但官場上的事兒,我倒是知道一二分?!?/p>
吳酸接過話:“陳漠北這些年一直領(lǐng)天子一衛(wèi),既沒有升遷,也沒有調(diào)動,但據(jù)我所知,他其實是有升遷和調(diào)動的機會的,是他自個不愿意?!?/p>
衛(wèi)東君:“為什么?”
吳酸:“原因我不太清楚?!?/p>
“還能有什么原因,他是不想累著自個?!?/p>
陳器不屑道:“看宮門多簡單啊,到點上衙,到點下衙,腦子都不用動的,也不用多和人打交道?!?/p>
吳酸拍拍陳器的肩,“我估摸著還有一個原因,天子衛(wèi)是天子的人,不會卷入那些亂七八糟的黨爭中去?!?/p>
寧方生突然皺眉:“這么說來,陳家以前卷入過黨爭?”
陳器和吳酸面面相覷。
陳器搖搖頭:“據(jù)我所知,好像沒有,我祖父和我爹從來都支持正統(tǒng)?!?/p>
吳酸想了想,很確定道:“沒錯,老侯爺從不摻和這些,陳漠北也不摻和?!?/p>
“我想說一件事?!?/p>
所有人的目光,一齊向項琰看過去。
“約摸十年前,陳漠北找我刻過一枚印章,四九城的人都知道,我刻一枚章,需一個月的時間?!?/p>
項琰:“這一個月的時間,每隔十天,我會約刻章的人喝一次茶,每次約摸大半個時辰左右?!?/p>
衛(wèi)東君急道:“這是找你刻章的規(guī)矩嗎?”
“是!”
“那我小叔也跟你喝過茶?”
項琰看了眼衛(wèi)東君,輕輕點了一下頭,又接著往下說。
“陳漠北喝茶時,話很少,我問一句,他說一句。他給我的第一感覺,就是心事重重?!?/p>
陳器忍不住插話:“我爹這個人,不愛說話,有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,我娘說她這個枕邊人,有時候都摸不透?!?/p>
項琰:“除了心事重重以外,陳漠北還給我一個非常深的印象?!?/p>
陳器:“是什么?”
“他對我很是防備,總覺得我和他喝茶,聊天,像是要打聽他什么秘密似的,我只能對他說,這是我刻章的規(guī)矩?!?/p>
項琰:“你們猜他怎么回答?”
陳器:“怎么回答?”
項琰:“他說,規(guī)矩說到底,也是分寸。”
項琰記得很清楚。
陳漠北說這話的時候,臉色很冷,語氣也很冷,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。
事后,項琰琢磨這話里的深意,對陳漠北又有了一層了解。
他內(nèi)里有乾坤,只是不顯山不露水。
其次,他對任何人都有邊界感,你能在他允許的范圍內(nèi)蹦噠,一旦越了界,他不會留情。
“也因為這分寸二字,我給他刻的章,非常的周正,用刀是往里收著的,藏著的,半分都不敢外露。章的上半部分,也沒有刻任何圖案,統(tǒng)統(tǒng)做了留白?!?/p>
陳器想起來了:“我爹到現(xiàn)在,還在用著這枚印章呢?!?/p>
“他拿到這枚章的時候,就說很滿意?!?/p>
項琰話鋒一轉(zhuǎn):“以我一點淺薄的觀察,陳漠北此人的戒備心很重?!?/p>
心事重重。
戒備心重。
寧方生:“陳器,你爹這些年都經(jīng)歷了什么?”
“沒經(jīng)歷什么啊,這些年他挺順……”
話突然卡住,陳器的臉色變了幾變。
“不對,我記得我娘說,爹從前不這樣,從前挺愛笑的,話也多,是祖父去世后,他變得沉默寡言,開始繃著一張臉的?!?/p>
寧方生頭一偏:“吳酸,老侯爺是怎么去世的?”
“老侯爺走的時候,我還沒有進京,只是聽說老侯爺在東南那邊打仗的時候,受了點傷,回京后身子骨就一直不大好?!?/p>
吳酸:“大約撐了五六年吧,才走了。”
寧方生:“那也就是說,是正常的生老病死?”
這話一出,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。
尤其是陳器。
他幾乎是跳腳道:“當(dāng)然是正常的生老病死啊,我聽我娘說,祖父病到最后,只剩下一把骨頭了。”
寧方生:“既然是生老病死,為什么對你爹打擊特別大?!?/p>
陳器一下子被問住了。
他沉默好一會。
“大概還是我爹對我祖父的感情特別的深。
祖母去世的早,我爹幾乎就是跟著祖父長大的,我哥說,祖父病的那幾年,爹都是親自端湯遞水擦身,不借任何人的手。
我那時候還沒出生,但我大哥已經(jīng)記事,我大哥還說呢,祖父出殯那天,爹嚎啕大哭,哭得可傷心了。
丁憂三年,我爹幾乎就是足不出戶了三年,我大哥說,他那時候見到爹,都恨不得繞路走。”
說著,陳器微微一愣:“我又想到一樁事?!?/p>
寧方生:“說來聽聽!”
陳器:“我哥說,有幾年我爹的脾氣特別的好,我哥書背不上來,練功偷懶,爹都不罵,像換了個人一樣,特別的和藹可親。”
寧方生:“為什么會如此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