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一腳。
葉修毫無顧忌，更不講半分斯文。
左驚濤那清癯如鶴的身軀，哪經(jīng)得住這般力道？
整個人如同一個破布口袋，連慘叫都未來得及發(fā)出，便離地倒飛而出！
“哐啷——嘩啦——！”
不偏不倚，重重砸在天詩樓側(cè)墻根堆積的空酒壇上。
瓦罐迸裂，酒氣彌漫！
“？？？”
全場瞬間死寂，人人瞠目結(jié)舌。
萬萬沒想到……
那個剛剛還被西廠提督指控欺世盜名的廢皇子，竟當(dāng)街一腳……
踹飛了名滿天下的詩壇泰斗左驚濤？！
草！
瘋了！
簡直驚世駭俗！聞所未聞！
左驚濤整個人都懵了。
他只覺得五臟六腑都移位了，眼前更是金星亂冒，耳中嗡鳴不止……
他是誰？
詩王左驚濤！
文壇魁首！
無論走到何處，皆是萬人景仰，弟子簇?fù)恚卧苓^此等野蠻！粗暴！下作的對待？！
足足緩了好幾息，他才扭曲著一張老臉，死死瞪向葉修。
“豎……豎子！”
“你竟敢如此……對待老夫？”
“你……你卑鄙！無恥！下流?。?！”
“你不講文德，更不講武德?。?！”
人群紛紛驚醒。
整個場面宛如被點燃的火藥桶，轟然炸開！
“畜生！你居然敢毆打左老前輩？！”
“無法無天！簡直無法無天！斯文掃地??！”
“左老乃文壇瑰寶！國士無雙！豎子安敢如此？！”
……
憤怒的聲浪幾乎要掀翻天詩樓的屋頂。
無數(shù)儒生才子戟指怒罵，目眥欲裂，仿佛葉修踹的不是一個老頭，而是踹碎了他們心中的文道圣殿！
他們恨不得……生吞活剝了葉修！
葉修卻恍若未聞，目光掃過群情激憤的人群，淡淡問道：“咋？我踹的是他，又不是你們親爹，一個個激動成這樣，莫非……都認(rèn)他當(dāng)了爹？”
哈？
瞧瞧這是人話嗎？
打了人還如此理直氣壯？！
不少儒生氣得渾身發(fā)抖，幾乎要棄文拔刀，當(dāng)場捅死這個混賬！
“反了！簡直反了天了！”
葉天厲聲咆哮，猛地指向葉修，對王德發(fā)怒吼。
“王公公！你還等什么？”
“此獠當(dāng)街行兇，毆打德高望重的左老前輩，證據(jù)確鑿，罪加一等！”
“欺世盜名在前，暴行傷人在后，目無王法，藐視天威！還不速速拿下？！”
王德發(fā)也反應(yīng)了過來，臉上的笑容都要咧到耳根。
“喏！殿下放心！西廠拿人，天經(jīng)地義！”
“給咱家拿下這狂悖之徒，膽敢反抗，格殺勿論！”
早已按捺不住的西廠番子們，如狼似虎般拔刀出鞘，寒光閃閃地?fù)湎蛉~修！
刀光迫近！
怒罵震耳！
葉修卻巋然不動，冷冷吐出一句：“今日，我看誰敢動我？”
“？？？”
全場又一次懵了！
不是……
打了名滿天下的詩王！
面對西廠提督和二皇子的滔天怒火，面對千夫所指，萬民唾罵……
他居然還敢如此狂妄地叫囂“誰敢動我”？！
不知死活！
自尋死路！
無數(shù)道目光投向葉修，如同在看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！
然而。
葉修無視全場，聲音不高，卻字字清晰。
“我打一個真正冒名頂替，欺世盜名，恬不知恥的老東西……”
“有、問、題、嗎？！”
左驚濤捂著劇痛的腰肋，老臉因憤怒和羞恥扭曲變形：“豎子！你血口噴人！你說老夫冒名頂替？證據(jù)何在？若無證據(jù)，便是你喪心病狂，構(gòu)陷忠良，天下文士共誅之?。?！”
“要證據(jù)？”
葉修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，眼淚都笑出來了。
“就像西廠，拿出一份不知從哪個陰溝里撈出來的‘證據(jù)’，張口就污我欺世盜名！”
“就像你左驚濤此刻，空口白牙便自稱詩仙！”
“就像我這位好二哥，跳出來就義正辭嚴(yán)要清理門戶！”
“指鹿為馬，信口雌黃，何須證據(jù)？！”
“爾等潑我臟水時，可曾想過‘證據(jù)’二字怎么寫？！”
“爾等滿口圣賢書，仁義道德，此刻卻不辨是非，人云亦云，助紂為虐！”
“這，就是你們讀的圣賢書？?。 ?/p>
字字如刀！
句句誅心！
許多被狂熱沖昏頭腦的儒生，如同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，臉上火辣，竟一時語塞，不敢直視葉修那洞徹人心的目光！
“好！好一個牙尖嘴利！好一個倒打一耙！”
左驚濤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，猛地挺直佝僂的腰背，眼中怒火幾欲噴出。
“葉修！老夫一生清譽，豈容你肆意污蔑？！”
“今日，當(dāng)著天下文士的面，老夫便與你賭上畢生聲譽！”
“無需任何題目限制，只要你能即興作出一首，哪怕只有一首，能與老夫那些‘傳世之作’相提并論的絕句……”
“老夫當(dāng)場……自裁于此！”
“以血洗刷你的污名，并承認(rèn)你才是真詩仙！”
“若你作不出，或所作平庸不堪……”
“你！葉修！需跪地叩首，自己承認(rèn)欺世盜名之罪！任由王提督鎖拿問罪！”
“你，敢是不敢？！”
轟——！
賭注一出，震得所有人頭皮發(fā)麻，魂飛魄散！
詩王左驚濤，居然要以命相搏，賭一個“詩仙”真?zhèn)?？?/p>
這他娘的還是文斗嗎？
那是生死局！
葉天眼中閃過一絲狂喜。
左驚濤這老東西徹底被激怒了，算是拼上老命了！
不過。
他絲毫都不擔(dān)心！
葉修那點斤兩，豈能與浸淫詩道一生的左驚濤相比？
那家伙必死無疑！
王德發(fā)陰笑更甚，西廠鎖鏈更是饑渴難耐了！
無數(shù)道目光，瞬間匯聚在葉修身上。
有憐憫！
有嘲弄！
有期待！
更多的是等著看他如何被逼入絕境，身敗名裂！
萬眾矚目之下。
葉修挑了挑眉：“才一首？不是有手就行？”
眾人：“？？？”
葉修無視全場錯愕，繼續(xù)說道。
“不過，既然你話都說到這份上了，我應(yīng)下便是?！?/p>
“只是自裁太血腥，嚇著小朋友就不好了，你老胳膊老腿的，萬一血濺到我新袍子上，我還得洗?！?/p>
眾人：“？？？”
“不如這樣?！?/p>
葉修抬手，指向天詩樓門口那尊平日用來焚化廢棄詩稿的青銅火盆，“若我作出，你便自己跳進(jìn)那火盆里，焚稿自省，權(quán)當(dāng)給自己燒點紙錢上路，也算應(yīng)了你這一生‘詩’名，如何？”
全場：“?。?！”
焚身火盆？！
這比自裁更狠！更羞辱！更驚世駭俗！簡直是誅心！
左驚濤氣得眼前發(fā)黑：“好！好！好！老夫答應(yīng)你！若你作不出，老夫也要親手將你投入這火盆，焚盡你這欺世盜名之徒！”
“一言為定?！?/p>
葉修笑容不變，帶著一絲慵懶的睥睨，“那么，左‘詩仙’請開始你的……等待收尸！”
狂！
極致的狂！
面對詩壇泰斗以命相搏的挑戰(zhàn)，他竟如此漫不經(jīng)心，甚至提前宣告對方結(jié)局？！
左驚濤強行壓下沸騰的殺意和屈辱，厲聲道：“休逞口舌！作詩！立刻！馬上！老夫倒要看看，你這黃口小兒，能吐出什么驚世之語！”
空氣一滯！
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！
連馬車中的寧紅夜，纖指也已緊緊扣住了腰間的鞭柄……
數(shù)千道目光，死死鎖定場中那個負(fù)手而立，仿佛置身事外的身影。
葉修微微闔目。
一息。
兩息。
三息。
他倏然睜眼，視線朝王德發(fā)掃來。
僅一眼。
卻讓王德發(fā)心頭莫名一寒！
但不等反應(yīng)過來，葉修已然朗聲開口。
“千錘萬鑿出深山，烈火焚燒若等閑?！?/p>
“粉骨碎身渾不怕，要留清白在人間！”
四句詩落，如驚雷炸響！
無數(shù)道目光瞬間變得古怪，齊刷刷投向王德發(fā)！
詩句直白如話，卻字字千鈞！
葉修居然借那深山石灰自喻清白，烈火焚燒的剛烈，粉身碎骨的無畏，直指西廠構(gòu)陷羅織，更昭示玉石俱焚的錚錚鐵骨！
這是何等的氣魄？何等的自證？！
王德發(fā)臉色鐵青，卻半個字也吐不出來。
葉修卻已不再看他，邁步走向一旁臉色陰沉的葉天。
“鋤禾日當(dāng)午，汗滴禾下土?！?/p>
“誰知盤中餐，粒粒皆辛苦？”
簡單的二十字，卻讓窒息般的死寂籠罩全場！
無數(shù)人臉色煞白！
這詩句太樸素，卻也太沉重！
它怒斥權(quán)貴膏粱子弟不知民間疾苦，與葉天方才“義正辭嚴(yán)”要清理門戶的姿態(tài)，形成最刺骨的諷刺！
葉修是在用最樸素的詩句，扇向這滿座錦衣玉食，高談闊論者一記最響亮的耳光！
葉天的臉，瞬間由青紫轉(zhuǎn)為豬肝般的醬色，五官都扭曲了！
無數(shù)人更是沉默了。
一個欺世盜名之輩，真的能即興作詩，作出兩首如此貼合當(dāng)下，意境深遠(yuǎn)，又堪稱傳世的絕響？！
然而。
不給眾人喘息的機(jī)會。
葉修已錯開葉天，徑直走到面無人色的左驚濤面前。
然而。
站定，俯視。
目光平靜，卻帶著千鈞重壓。
“不論平地與山尖，無限風(fēng)光盡被占?！?/p>
“采得百花成蜜后，為誰辛苦為誰甜？”
最后這靈魂一問，如同鞭子，狠狠抽在左驚濤臉上！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他指著葉修，手指劇烈顫抖，眼中充滿了震驚！錯愕！以及難以置信！
這三首詩！
一首比一首淺顯！
一首比一首直白！
一首比一首……更狠！更準(zhǔn)！更致命！
這根本就不是倉促之間能想出來的，這需要何等浩瀚的底蘊？何等驚天的才華？！
左驚濤的心臟因恐懼而抽搐了起來。
原本。
他以為自己苦心經(jīng)營了“詩王”數(shù)十載，也該進(jìn)階成為詩仙。
所以。
二皇子的人來找他合作，他權(quán)衡利弊之后答應(yīng)了！
可萬萬沒想到……
這被他視為螻蟻的廢皇子，竟擁有如此驚世駭俗的才華！
他那耗費一生心血粉飾的“詩王”金身，在葉修這輕描淡寫的三首詩句之下，轟然崩塌，碎得連渣都不剩！
死寂！
死一般的沉寂！
“夠不夠？”
葉修打破死寂，雙眼凝視著癱坐在地的左驚濤，指著青銅火盆。
“若夠了，那就跳進(jìn)去。”
“燒干凈……你偷來的虛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