坤帝強忍著耳廓上灼熱的刺痛，以及內(nèi)心翻江倒海的恐懼與屈辱，嘶聲道。
“朕乃是九五之尊，奉天承運！”
“每一步路，每一個決定，都是為了這大坤的江山社稷！都是對的！朕……”
“為何要懺悔？！”
葉修聞言，臉上的笑容愈發(fā)深邃，卻也愈發(fā)冰冷。
“既然每一步都對，那想必赴死這一步，也是對的?！?/p>
他手指輕輕撥動了火銃上那個小巧的機關，發(fā)出“咔噠”一聲輕響。
“那就請父皇……受死吧?！?/p>
保險，已然打開。
黑洞洞的銃口再次穩(wěn)穩(wěn)對準了坤帝的眉心。
那聲輕微的機括響動，在此刻死寂的御書房內(nèi)，不啻于一道驚雷！
坤帝額頭上瞬間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，順著扭曲的臉頰滑落。
他眼神劇烈閃爍著，交織著滔天的憤怒與無法掩飾的驚恐，聲音都變了調(diào)：“葉修！你……你真的要這么做？！弒君弒父，天地不容?。?！”
葉修歪了歪頭，眼神里沒有半分波動，只有一片漠然的冰原。
他反問道。
“我娘親被你下令，構陷逼死，投入那冰冷的井中時……”
“你可曾問過她，愿不愿意？”
“可曾給過她，半分辯白的機會？”
坤帝的臉色瞬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，胸腔劇烈起伏，可那雙以往威嚴無比的眸子里，此刻卻被巨大的恐懼填滿，映照著那支隨時可能噴吐死亡的火銃。
葉修看著他這副模樣，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。
“看父皇這眼神，是想起我娘親了？”
“別急……”
“準備好去見她了嗎？”
“我這就……滿足你。”
話音未落，葉修扣動了扳機！
“砰——！”
火光乍現(xiàn)，轟鳴震耳！
灼熱的氣浪伴隨著刺鼻的火藥味猛地爆開！
坤帝在那一瞬間只覺一股熾熱貼著自己的耳廓擦過，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，他嚇得魂飛魄散，下意識地緊緊閉上了眼睛，等待著死亡的降臨。
然而……
預想中頭顱炸裂的劇痛并未傳來。
只有耳朵上火辣辣的灼痛感，以及心臟瘋狂擂鼓般的跳動，證明他還活著。
他顫抖著，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。
只見葉修依舊站在那里，手中的火銃銃口飄散著一縷若有若無的青煙。
他正看著自己，臉上帶著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、仿佛貓捉老鼠般的戲謔笑容。
“你……?。?！”
巨大的羞辱感和劫后余生的混亂瞬間沖垮了坤帝的理智。
他如同被徹底激怒的野獸，不顧一切地從龍椅上掙扎起來，張牙舞爪地就要撲向葉修！
然而他忘了，忘了那只被葉修“精心調(diào)理”許久的腳，也忘了自己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能征善戰(zhàn)的將軍。
葉修甚至沒有后退，只是隨意地抬起腳，看似輕飄飄地向前一踹——
“嘭！”
坤帝前撲的身形以更快的速度倒摔回去，重重砸在龍椅堅硬的扶手上，發(fā)出一聲悶響，隨即滾落在地，狼狽不堪。
他蜷縮在地上，捂著被踹中的腹部，劇烈地咳嗽著，臉上滿是痛苦和難以置信。
葉修緩緩走到他面前，居高臨下地俯瞰著他，如同在看一只掙扎的螻蟻。
“哦，忘記告訴你了?！?/p>
“你這么多年的腳痛，確實是我弄的?！?/p>
“但不是下毒。”
他頓了頓，語氣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“善意”。
“是讓你吃得更好?！?/p>
“那些看似滋補的藥膳，長期服用，會慢慢讓你的經(jīng)脈氣血變得臃腫淤塞，尤其是在腳踝舊傷處，尤為明顯。”
“你看，我多孝順，生怕您營養(yǎng)不夠，特意為您精心調(diào)配了這么久?！?/p>
“我對您……好不好？”
“你……你這個逆子?。⌒笊。?！”坤帝氣得渾身發(fā)抖，血沫子從嘴角溢出，他掙扎著抬起手指著葉修，色厲內(nèi)荏地嘶吼，“你……你別得意！外面！外面全是朕的禁軍！你殺了朕，你也休想活著走出這皇宮半步?。?！”
葉修聞言，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有趣的笑話，終于忍不住輕笑出聲。
他抬手指了指皇宮之外，那更廣闊的天地。
“巧了?！?/p>
“父皇，您說的禁軍，是在皇宮里面?！?/p>
“而在皇宮更外面，圍著應天城的……”
他微微前傾，一字一句，清晰地說道。
“是魏國公龍隼老爺子，那十萬剛剛北征大捷歸來，刀鋒染血，殺氣正盛的……蒼云軍！”
“您覺得……”
“夠不夠？”
坤帝的咆哮戛然而止，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，只剩下徹底的慘白和絕望。
因為。
皇宮內(nèi)的禁軍，雖然也有十萬。
但和歷經(jīng)血火、裝備了陌刀的蒼云軍一比，無論是戰(zhàn)力還是氣勢，簡直是小巫見大巫！
最重要的是……
蒼云軍的動向，他明明讓西廠的人嚴密監(jiān)視著，所有通往京城的要道都布下了眼線，為何十萬大軍兵臨城下，他卻未曾收到任何預警？！
這不可能！
“你……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？！”
坤帝驚怒交加，聲音因恐懼而尖銳，“十萬大軍！不是十個人！如何能悄無聲息地靠近應天？朕的西廠……朕的眼線難道都瞎了嗎？！”
葉修看著他那副世界觀被顛覆的模樣，仿佛覺得十分有趣，輕描淡寫地吐出兩個字：“易容。”
“易容？”坤帝一愣。
“不然父皇以為……”
葉修把玩著手中的火銃，語氣帶著幾分戲謔，“我是如何一次次在您和您那些鷹犬的眼皮子底下，蒙混過關，來去自如的？”
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，用火銃輕輕敲了敲自己的額頭，做出一個恍然的表情。
“哦，對了，差點忘了告訴您一件小事?！?/p>
他目光轉(zhuǎn)向被沈煉制住，同樣一臉驚駭?shù)牟苌贇J，然后又落回坤帝臉上，笑容變得有些惡劣。
“那個把詔獄攪得天翻地覆，劫走倭國女犯，讓你們西廠和錦衣衛(wèi)顏面盡失，滿城搜捕的‘龜田太君’……”
他微微停頓，欣賞著坤帝和曹少欽瞬間凝固的表情，一字一頓道。
“就是我。”
“當時跟著我一塊兒演戲，假裝追捕不力，還被您斥責辦事不力的沈煉沈指揮使……”
“自然也是我安排的?！?/p>
“畢竟，自己人抓自己人，總得演得像那么回事，才能讓父皇您……看得開心，不是嗎？”
此話一出，如同在御書房內(nèi)投下了一顆無聲的炸彈！
“什么？?。 ?/p>
曹少欽失聲驚呼，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，整個人如同被抽走了骨頭，若不是沈煉的刀還架在脖子上，他幾乎要癱軟下去。
那個神出鬼沒，武功詭譎，讓他們西廠丟盡了臉面的“龜田太君”，竟然是八皇子葉修？！
這……這怎么可能？！
不過想想好想也沒錯……
畢竟。
龜田太君就出現(xiàn)了一次，之后和人間蒸發(fā)了一樣。
如今一想……
八殿下比想象中的要可怕得多！
坤帝更是如遭雷擊，渾身劇震，腦子里“嗡”的一聲，一片空白！
他死死地盯著葉修，嘴唇哆嗦著，卻發(fā)不出任何聲音。
龜田太君……葉修……
沈煉配合演戲……
蒼云軍易容靠近……
這一連串的信息，如同無數(shù)把重錘，將他一直以來固有的認知和對局面的掌控感，砸得粉碎！
原來，從他以為掌控一切的時候開始，他就已經(jīng)一步步落入了葉修精心編織，層層嵌套的陷阱之中！
他以為的掣肘，是葉修的縱容。
他以為的意外，是葉修的策劃。
他以為的忠心，是葉修的棋子。
一股冰寒徹骨的絕望，伴隨著被徹底愚弄的滔天憤怒，瞬間淹沒了他。
御書房內(nèi)，只剩下坤帝粗重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，以及曹少欽壓抑不住的、帶著哭腔的抽氣聲。
葉修欣賞著坤帝那一副萬念俱灰的模樣，緩緩蹲下身，與他視線平齊，輕聲問道：“絕望嗎？”
他嘴角噙著那抹令人心寒的笑意，繼續(xù)說道。
“我就喜歡看父皇您現(xiàn)在這副樣子。”
“比您坐在龍椅上發(fā)號施令時，真實多了?！?/p>
坤帝喉嚨里發(fā)出“嗬嗬”的聲響，想要怒罵，卻連抬手指向葉修的力氣仿佛都被抽空了。
整個人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，徹底癱軟在冰冷的地面上，只有胸膛還在不甘地劇烈起伏。
象征著無上權力的明黃龍袍，此刻沾滿了灰塵，凌亂地裹在他微微發(fā)福的身體上，顯得無比狼狽和諷刺。
葉修笑瞇瞇地看著他。
“好了，游戲到此為止?！?/p>
“我現(xiàn)在，只給父皇您兩個選擇。”
他伸出一根手指。
“第一，跪下來，對著我娘親的方向，磕頭懺悔?！?/p>
“然后，寫下退位詔書，安安分分地去做你的太上皇?！?/p>
“若是如此，念在父子一場，我或許……會考慮放您一馬，讓您頤養(yǎng)天年?！?/p>
坤帝聞言，臉上瞬間涌起極致的屈辱和猙獰，他掙扎著想要撐起身體，嘶聲道：“你……你讓朕……跪下懺悔？！休想！！朕是天子?。?！”
葉修無視了他那無能狂怒的咆哮，慢悠悠地伸出第二根手指。
“第二，那就簡單多了?！?/p>
“我現(xiàn)在就殺了你?！?/p>
他晃了晃手中的火銃。
“然后，找個人易容成你的樣子，坐在那張龍椅上，替我發(fā)號施令?！?/p>
“你覺得……”
“這個主意如何？”
這個選擇，比第一個更加誅心！
不僅僅是肉體的消亡，更是連他存在過的痕跡，他所代表的皇權，都要被徹底竊取和取代！
坤帝臉上的猙獰瞬間僵住，化為恐懼和頹敗。
他看著葉修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，終于徹徹底底地明白——
自己輸了。
輸?shù)靡粩⊥康?，體無完膚。
從很多年前，他默許甚至推動對葉修母子的打壓開始，或許就注定了今日的結局。
他以為自己掌控著棋盤，卻不知自己早已是別人棋盤上的棋子。
所有的掙扎，所有的憤怒，在對方絕對的實力和算無遺策的布局面前，都顯得如此可笑和蒼白。
繼續(xù)硬抗，只有死路一條，甚至死后連皇權的體面都無法保全，會被一個贗品頂替，成為史書上模糊不清甚至可能被刻意抹黑的一筆。
而選擇第一條路……
雖然屈辱，雖然如同將他作為帝王的尊嚴放在地上踐踏，但至少……
還能活著。
人越到絕境，對生的渴望往往越強烈。
尤其是享受了十年至高權力，習慣了錦衣玉食，萬人跪拜的帝王。
燭火噼啪作響，映照著坤帝臉上劇烈掙扎、變幻的神色。
最終。
那滔天的怒火，不甘的怨毒，如同被戳破的氣球般，一點點泄去，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頹廢和認命。
他仿佛一瞬間蒼老了二十歲，連挺直的脊梁都佝僂了下去。
然后。
他艱難地用手臂支撐起上半身，在葉修淡漠的注視下，在曹少欽難以置信的目光中，朝著記憶中，那位前朝公主寢宮的大致方向……
緩緩地跪了下去。
“砰！”
雙膝落地，發(fā)出沉悶的響聲。
緊接著，那顆曾經(jīng)俯瞰四海的頭顱，深深地磕了下去。
額頭觸碰在冰冷堅硬的金磚上。
這一刻。
所有的榮耀都不見了。
而他，選擇了第一條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