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這時,一陣急促凌亂的腳步聲從走廊盡頭傳來,病房門被“砰”的一聲被推開。
顧時序沖了進(jìn)來,西裝外套被他隨意搭在臂彎,領(lǐng)帶也歪了,平日里一絲不茍的頭發(fā)此刻凌亂地貼在額前。
“昭昭,岳母現(xiàn)在怎么樣了?”
他沖到我身邊,氣喘吁吁地開口,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慌亂。
我像是沒有聽見,依舊保持著蹲坐的姿勢,將媽媽冰涼的手輕輕貼在我的臉頰上。就像小時候生病,媽媽也是這樣,用溫?zé)岬氖终茡崦业念~頭,驅(qū)散我的恐懼。
可現(xiàn)在,這雙手冷得像冰,再也暖不熱我了。
顧時序的目光落在心電監(jiān)護(hù)儀那條近乎平穩(wěn)的線上,又看了看我通紅的眼眶和媽媽毫無生氣的臉。
他整個人仿佛被釘在了原地,臉上的慌亂瞬間凝固成了震驚。
“顧時序,你怎么不去死??!”
宋今若猛地沖過去,狠狠拉扯著他。
她聲音帶著哭腔,字字泣血,“都是因?yàn)槟?!全都是你害的!你現(xiàn)在來這兒,是來驗(yàn)收你的‘成果’嗎?對!你贏了!你成功讓昭昭撕心裂肺,痛不欲生!你滿意了?你贏了!”
顧時序猛地推開宋今若,伸手就想拉我:“昭昭,別這樣!我們?nèi)フ裔t(yī)生。我已經(jīng)聯(lián)系了國外的醫(yī)療團(tuán)隊(duì),你先讓醫(yī)生搶救,好不好?”
“夠了!”
我猛地抬起頭,積壓在心底的憤怒和絕望瞬間爆發(fā),忍無可忍地?fù)P手,給了他重重一耳光。
病房里瞬間陷入死寂。
我的手心火辣辣地疼,心卻像被無數(shù)根針同時扎穿,疼得幾乎無法呼吸。
眼淚混合著絕望,順著我臉頰瘋狂滑落。
我顫抖的聲音里滿是破碎的恨意:“顧時序,如果我媽沒了,你以后就再也沒辦法用她來要挾我了,是嗎?你一次次把她推向死亡邊緣,又在我快要崩潰的時候把她救回來,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感激你?”
我回到我媽媽床前,重新握住她的手,“她雖然是植物人,可她也會難受,也會痛!我不想再讓她被你當(dāng)成籌碼,這樣茍延殘喘的痛苦下去了!”
“不是的,昭昭,不是這樣的!你聽我解釋……”
顧時序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,他上前一步,想要抓住我的手,眼里滿是急切的辯解。
“你給我滾開!”
葉夫人猛地沖過來,一把將他拉開,指著他的鼻子厲聲咒罵,“你這個狗雜種,還有什么好解釋的?是你毀了昭昭的人生,是你害死了婉華!我們寧愿昭昭從來沒有認(rèn)識過你,從來沒有跟你在一起過!你現(xiàn)在就滾出去!這里不歡迎你,永遠(yuǎn)都不歡迎你!”
我沒有再看顧時序一眼,只是麻木地將媽媽的手貼在我臉頰,感受著那一點(diǎn)點(diǎn)流逝的溫度。
葉爸爸默默地站在我身邊,像一座沉穩(wěn)的山,擋住了顧時序想要靠近的腳步。
他的眼眶通紅,卻依舊維持著最后一絲體面和理智,沉聲道:“時序,你走吧。讓昭昭母親安安靜靜地離開,也別再讓你自己弄得這么難堪了?!?/p>
葉爸爸的話音剛落,病房里的監(jiān)護(hù)儀突然發(fā)出一陣尖銳的長鳴。
那條原本還在微弱波動的心跳線,徹底變成了一條平直的直線。
“媽——!”
我再也忍不住,失聲痛哭起來。
她的手冷得像塊冰,我用盡全身力氣握著,卻怎么也暖不熱了。
顧時序站在原地,看著那條平直的線,看著我崩潰的模樣,臉上血色盡失。
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,腳步踉蹌地后退了幾步,沒有再上前,也沒有再說一句話,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。
然后緩緩轉(zhuǎn)過身,一步一步地走出了病房。
病房里,只剩下我的哭聲和儀器單調(diào)的長鳴。
我堅(jiān)持了那么多年的救贖,終于以最慘烈的方式畫上了句號。
醫(yī)生和護(hù)士輕輕走進(jìn)來,語氣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地提醒:“家屬,準(zhǔn)備一下吧。該給病人換上壽衣了,等會兒身體僵硬了,穿起來會更費(fèi)勁?!?/p>
葉夫人紅著眼眶走過來,輕輕將我擁在懷里,哽咽的聲音像羽毛一樣輕,道:“昭昭,媽知道你難過得快要撐不住了。但婉華她熬了這么多年,現(xiàn)在終于能解脫了,讓她安安心心地離開,好不好?”
她的手輕輕覆在我和媽媽交握的手上,一點(diǎn)點(diǎn)將我們分開。
指尖相離的那一刻,我清晰地感受到媽媽掌心最后的余溫徹底消散。
就在這時,走廊里再次傳來一陣腳步聲,比剛才顧時序的還要急促。
病房門被推開的瞬間,我看到了沈宴州的身影。
他穿著一身風(fēng)塵仆仆的外套,顯然是剛從機(jī)場直接趕來,臉上還帶著未褪盡的疲憊,卻眼神銳利地掃視著病房里的一切。
沈玄青跟在他身后,手里提著一個銀色的醫(yī)療箱,步伐沉穩(wěn)。
沈老夫人拄著拐杖,被傭人攙扶著,幾乎跟不上他們的腳步,卻還是不停地催促:“玄青,快點(diǎn),再快點(diǎn)!看看婉華她……她究竟還有沒有救?”
沈玄青沒說話,徑直走到病床前,快速檢查了一下媽媽的瞳孔和頸動脈,又掃了一眼已經(jīng)變成直線的監(jiān)護(hù)儀。
隨后,他轉(zhuǎn)過身,對著病房里的其他人沉聲道:“都出去,我的兩個助手留下幫忙就好?!?/p>
我站在原地,渾身麻木得像塊石頭。
媽媽的心跳已經(jīng)停了這么久,怎么可能還有希望?
我連說句感謝的力氣都沒有,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靈魂。
沈宴州見狀輕輕握住我的胳膊,我像個提線木偶一樣被他牽著走出了病房。
葉家人和宋今若也紛紛退了出來。
病房門被輕輕關(guān)上,整個走廊瞬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。
沈老夫人和葉夫人并肩站在門邊,雙手緊緊合十,嘴唇不停動著,在小聲默念著“菩薩保佑”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盯著那扇緊閉的病房門。
我靠在冰涼的墻壁上,不知道還會不會有奇跡發(fā)生?
……
走廊最角落的陰影里,顧時序像一尊被遺棄的雕塑,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。
沈宴州就站在葉昭昭身邊,手臂輕輕護(hù)著她的肩膀,兩人距離近得刺眼。
他的手指下意識地攥緊,多想沖過去把那個男人從昭昭身邊推開。
可理智告訴他,現(xiàn)在的自己,連跟昭昭說一句話的資格都沒有。
這件事明明是蘇仲平父子瘋了,是他們?yōu)榱藞髲?fù)才自曝設(shè)備問題,并非他的本意!
他甚至拼盡全力趕過來,想阻止這一切。
可昭昭看他的眼神里,只有刺骨的恨意,仿佛所有的悲劇,都是他親手造成的。
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病房緊閉的門,心里矛盾的像被撕成了兩半。
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希望里面是什么結(jié)果?
如果岳母真的被沈玄青救活了,那昭昭一定會對沈宴州感恩戴德,她與自己的距離只會越來越遠(yuǎn);可若是岳母就這么走了,昭昭這一輩子,都不可能再原諒他了。
就在這時,一陣刺耳的哈哈大笑突然從走廊盡頭傳來,打破了所有的緊張與沉寂。
大家震驚地轉(zhuǎn)頭望去,只見姜淑慧披一身紅色裙子,拍著手走了過來。
“哎呀,真是報應(yīng)啊!哈哈哈!葉昭昭,你這個賤人的媽終于死了!這就是你跟我們顧家作對的下場!”
沈宴州這次回來得太急,身邊沒帶任何保鏢,連助理高朗都沒來得及跟上。
他看著姜淑慧這副瘋癲的模樣,眼底滿是不屑。
可他不想親自跟這種人動手臟了自己。
身旁的葉昭昭身體卻開始不受控制地發(fā)抖,不是憤怒的顫抖,而是麻木的、仿佛靈魂被抽走的震顫。
她嘴唇動了動,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。
顧時序猛地回過神,快步?jīng)_過去,一把拉住姜淑慧的胳膊。
他聲音里滿是壓抑的怒火:“媽!你在胡說八道什么!立刻跟我回去!”
“我不回!”
姜淑慧用力甩開他的手,反而更加振振有詞,“我說錯了嗎?是她葉昭昭歹毒,把你坑成這樣!現(xiàn)在她媽死了,這是她應(yīng)得的報應(yīng)!”
她轉(zhuǎn)頭看向葉昭昭,臉上帶著惡毒的笑意:“我早就說過,我們時序頂多就是被罵一陣子??赡隳兀磕阗r上的是你母親的命!等你有天到了地下見到她,看你怎么跟她交代呦!”
“你這個毒婦!”
沈老夫人再也忍無可忍,猛地舉起手中的拐杖,朝著姜淑慧就砸了過去,“你給我滾!立刻從這里滾出去!”
就在這時,姜伯文的身影匆匆出現(xiàn)在走廊口。
他剛從網(wǎng)上看到消息,知道因?yàn)樽约旱耐鈱O把人家昭昭禍害成這樣,連昭昭媽媽都不能幸免。
所以,他立刻趕了過來,卻正好撞見姜淑慧在病房門前撒野叫囂。
姜淑慧被沈老夫人的拐杖打得連連后退,毫無招架之力。
看到父親來了,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,哭啼啼地?fù)溥^去:“爸!您總算來了!他們聯(lián)合起來欺負(fù)我們時序,還動手打我!這世上究竟有沒有天理了?”
她的話音剛落,“啪”的一聲脆響,姜伯文狠狠一巴掌甩在了她臉上。
姜淑慧徹底蒙了,捂著火辣辣的臉頰,難以置信地看著父親。
只見姜伯文氣得渾身發(fā)抖,指著她的鼻子怒不可遏:“你剛才說的那些混賬話,我全都聽見了!我姜伯文一輩子為人師表,清清白白,怎么就養(yǎng)出了你這么個心狠手辣的女兒!你簡直丟盡了我們姜家的臉!”
說完,他拿著自己手中的拐杖,揚(yáng)起手臂,狠狠打在了姜淑慧身上:“我今天就替天行道,好好教訓(xùn)你這個不孝女!”
沈老夫人也加入了戰(zhàn)斗,跟姜老爺子輪番拿拐杖掄姜淑慧。
姜淑慧被打得連連躲閃,對著顧時序尖叫道:“顧時序,你就看著你媽挨打,連個屁都不放嗎?”
顧時序卻像沒聽見一樣,依舊站在原地,只是目光死死盯著病房那扇緊閉的門。
走廊里只剩下姜淑慧的哭喊和拐杖落在身上的悶響。
她終于承受不住,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,走廊里的鬧劇,才算暫時落下帷幕。
過了不知道多久,病房的門被打開。
沈玄青走了出來。
他臉上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,只有一種醫(yī)者特有的凝重。
我們所有人幾乎是瞬間圍了上去,我的腳步有些踉蹌,明明知道希望渺茫,卻還是控制不住那絲僥幸。
“沈教授,我媽媽她……”我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,話沒說完就卡住了。
沈玄青的目光掃過我們,最終落在沈宴州身上,淡淡開口:“宴州,你進(jìn)來一下。”
沈宴州眉頭微蹙,露出一絲疑惑。
他轉(zhuǎn)頭看了我一眼,眼神里帶著安撫,隨后便跟著沈玄青走進(jìn)了病房,門再次被輕輕關(guān)上。
我站在原地,心像被吊在半空中,上不去也下不來。
沈玄青為什么單獨(dú)叫宴州進(jìn)去?我實(shí)在不明白。
“孩子,別慌?!?/p>
沈老夫人走過來,輕輕拍了拍我的后背,聲音里帶著篤定,“你母親吉人天相,一定會沒事的。剛才玄青沒說壞消息,反而叫宴州進(jìn)去,這說明一定還有轉(zhuǎn)機(jī),咱們再等等?!?/p>
我機(jī)械地點(diǎn)點(diǎn)頭,心臟像在滾燙的油鍋里煎熬。
走廊里安靜的只剩下眾人淺淺的呼吸聲,和墻上時鐘滴答滴答的走動聲,每一聲都像敲在我的心上。
短短幾分鐘像一個世紀(jì)那么漫長。
當(dāng)病房門再次被推開時,我的呼吸瞬間停滯了。
先出來的是沈宴州,他站在門口,逆著光。
他目光深沉得像一潭湖水,透著一抹濃得化不開的哀傷。
我的心,狠狠沉了下去,沉到了谷底。
“節(jié)哀?!?/p>
這兩個字,徹底擊碎了我所有的僥幸。
周圍的人瞬間安靜下來,葉夫人捂住嘴,壓抑的哭聲從指縫里漏出來。
葉爸爸輕輕拍著她的背,眼眶也紅得厲害。
宋今若走到我身邊,緊緊握住我的手,她的手心也是冰涼的。
我知道這是既定的結(jié)局,可當(dāng)它真的到來時,心里的痛楚幾乎要將我撕裂。
我沒有說話,也沒有哭,只是麻木地轉(zhuǎn)過身,一步步朝著病房走去。
推開門,媽媽的病床就在不遠(yuǎn)處。
她削瘦的身軀已經(jīng)被一塊潔白的白布完全覆蓋,再也看不到她安詳?shù)拿嫒荨?/p>
沈玄青站在一旁,看到我進(jìn)來,嘆息道:“抱歉,葉小姐,我來晚了一步?!?/p>
我沒有回應(yīng),只是緩緩走到病床邊,伸出手,輕輕撫上那塊白布。
眼淚無聲地滑落,砸在白布上,暈開一小片濕痕。
可我好像已經(jīng)感覺不到悲傷了。
或者說,悲傷已經(jīng)深到極致,變成了一種麻木的空洞。
原來,有些告別,真的這樣突然,卻又讓人痛徹心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