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天剛亮,前門那條胡同就變得比菜市場還熱鬧。
錢國利幾乎是一夜沒睡,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,天不亮就帶著所里全體人員,守在了“靜心齋”的門口。
他那身筆挺的中山裝此刻變得皺巴巴的,油亮的頭發(fā)也耷拉了下來,整個人像是霜打的茄子,再也沒有了昨天的半分威風(fēng)。
他的手里,提著一個碩大的果籃,里面裝滿了市面上難得一見的香蕉和橘子。
他身后的副所長和干事們手里也都大包小包地拎著麥乳精、高級點(diǎn)心之類的禮品,一個個垂頭喪氣,像是要去奔喪。
周圍的街坊鄰居們都看傻了。他們交頭接耳,指指點(diǎn)點(diǎn),不明白昨天還耀武揚(yáng)威的錢所長,怎么一夜之間就變成了這副模樣。
“這……這是演的哪一出啊?”
“誰知道呢?昨天還來勢洶洶要封門,今天就提著東西來送禮了?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?!?/p>
“看見沒,那家新來的老板肯定不是一般人。這錢所長,八成是踢到鋼板了!”
這些議論聲,像一根根針,扎在錢國利的耳朵里,讓他那張白胖的臉,一陣紅一陣白,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(jìn)去。
他焦急地在門口來回踱步,不停地看著手腕上的表。
他現(xiàn)在是度日如年,只盼著葉凡能早點(diǎn)出現(xiàn),讓他好趕緊把這件燙手的差事給了結(jié)了。
區(qū)長昨晚在電話里下了死命令,今天上午之前,要是還不能取得葉凡的“諒解”,讓他去區(qū)里“匯報工作”都是輕的,搞不好這身皮都得被扒了。
就在這時,胡同口,葉凡和秦武的身影,騎著自行車,不緊不慢地出現(xiàn)了。
錢國利像是看到了救星,連忙一個箭步?jīng)_了上去,臉上硬是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:“葉……葉老板!您……您可算來了!”
他一邊說,一邊搶著要去接葉凡的車把,那副點(diǎn)頭哈腰的諂媚樣子,和他昨天判若兩人。
葉凡從自行車上下來,故作驚訝地看了他一眼:“哎呦,這不是錢所長嗎?您這是……?”
“誤會!都是誤會啊!”錢國利把手里的果籃往前一遞,腰彎成了九十度,“葉老板,昨天是我有眼不識泰山!是我官僚主義思想嚴(yán)重,沒調(diào)查清楚情況,就給您添了這么大的麻煩!我……我檢討!我向您,向國家,向人民,做深刻的檢討!”
說著,他竟然真的從口袋里掏出了一份寫得密密麻麻的檢討書,要往葉凡手里塞。
秦武在旁邊看得差點(diǎn)沒笑出聲來。他抱著胳膊,靠在墻上,一臉戲謔地看著眼前這出滑稽劇。
這臉變得也太快了,川劇變臉都沒這么快的。
葉凡沒有接那份檢討書,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那扇還貼著封條的大門,不咸不淡地說道:“錢所長,您這話我就聽不懂了。您是秉公執(zhí)法,我們是違法經(jīng)營,這封條不是您昨天親手讓貼上的嗎?怎么就成誤會了?”
錢國利額頭上的冷汗“刷”地一下就下來了。
他聽出了葉凡話里的不滿,知道對方這是不打算輕易放過他。
“是我的錯!是我的錯!”他急得快要哭出來了,轉(zhuǎn)頭對著身后那兩個昨天貼封條的年輕人就是一腳,“還愣著干什么?還不快把那玩意兒給葉老板撕下來!撕干凈點(diǎn)!要是留下一絲膠印,我唯你們是問!”
那兩個年輕人如蒙大赦,連忙沖上去,手忙腳亂地撕起了封條。
可那封條昨天貼得太結(jié)實(shí),撕下來的時候,還是在嶄新的紅木門上,留下了一道難看的白色印記。
錢國利一看,心都涼了半截。
他二話不說,從口袋里掏出手帕,蘸著自己的唾沫,親自跑過去,一點(diǎn)一點(diǎn)地,用力地擦拭著門上的膠痕。
那副卑微的樣子,讓所有圍觀的人都嘖嘖稱奇。
葉凡就這么靜靜地看著,不說話。
他知道,對付這種人,你不能輕易地原諒他。
你必須讓他當(dāng)眾出丑,讓他感受到切膚之痛,讓他從心底里對你產(chǎn)生敬畏。
這樣,他以后才不敢再來找你的麻煩,甚至?xí)蔀槟阕钪覍?shí)的一條狗。
直到錢國利把門擦得能照出人影,累得滿頭大汗,氣喘吁吁,葉凡才緩緩開口:“錢所長,這門,是我們花大價錢從南方運(yùn)來的金絲楠木。您看,這被您的封條一貼,留下了印子,怕是不好看了吧?”
錢國利的心猛地一沉,知道這是要大出血了。
他咬了咬牙,從懷里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,雙手捧著,遞到葉凡面前,聲音都帶上了哭腔:“葉老板,這是我們工商所的一點(diǎn)心意,算是……算是給您這扇門,賠償?shù)挠推豳M(fèi)。您大人有大量,就饒了我這一回吧!”
葉凡看都沒看那個信封,而是轉(zhuǎn)頭看向柳如雪。
柳如雪今天也跟著來了,她安靜地站在一旁,看著眼前發(fā)生的一切。
“雪兒,你看這事怎么辦?”葉凡柔聲問道。
柳如雪冰雪聰明,自然明白丈夫的意思。
她走上前,看了一眼那扇門,又看了看一臉祈求的錢國利,清冷地開口:“門壞了,可以修。但我們‘靜心齋’的名聲,要是被錢所長您這‘違法經(jīng)營’的帽子一扣,怕是就不好修了?!?/p>
錢國利一聽,雙腿一軟,差點(diǎn)沒跪下。
他知道,這才是對方真正的殺招。
賠錢是小事,要是對方揪著“名譽(yù)損失”不放,捅到市里去,他這個所長就徹底當(dāng)?shù)筋^了。
“姑奶奶!我錯了!我真的錯了!”錢國利也顧不上臉面了,對著柳如雪就差作揖了,“您說,您說要怎么辦?只要我能辦到,我上刀山下火海,都給您辦了!”
柳如雪看了葉凡一眼,見丈夫微微點(diǎn)頭,便說道:“我們也不為難你。我們‘靜心齋’馬上就要開業(yè)了,到時候,需要工商、稅務(wù)、衛(wèi)生、消防等各個部門來驗(yàn)收。這件事,就交給錢所長您來全權(quán)協(xié)調(diào),如何?”
這話說得極有水平。
既沒有提錢,也沒有提私怨,而是把問題,提升到了“幫助新企業(yè)順利開業(yè),促進(jìn)地方經(jīng)濟(jì)發(fā)展”的層面。
錢國利一聽,頓時如聞天籟。
他明白,這是對方在給他一個將功補(bǔ)過的機(jī)會。
協(xié)調(diào)各個部門,這正是他這個工商所長的強(qiáng)項(xiàng)。
“沒問題!絕對沒問題!”他把胸脯拍得山響,“葉老板,柳總,您二位就瞧好吧!從今天起,‘靜心齋’的事,就是我錢國利的事!開業(yè)前所有的手續(xù),我包了!保證給您辦得妥妥當(dāng)當(dāng),一路綠燈!以后有哪個不長眼的敢來找麻煩,您都不用開口,我第一個就不答應(yīng)!”
葉凡這才露出了滿意的笑容,他拍了拍錢國利的肩膀:“錢所長有這個覺悟,我就放心了。那我們就不打擾您辦公了。”
說完,他便牽著柳如雪的手,在眾人敬畏的目光中,推開了“靜心齋”的大門。
秦武得意地吹了聲口哨,跟著走了進(jìn)去。
錢國利看著他們遠(yuǎn)去的背影,長長地松了一口氣,感覺自己像是從鬼門關(guān)里走了一遭,后背的衣服已經(jīng)被冷汗徹底濕透了。
一場足以讓普通人傾家蕩產(chǎn)的危機(jī),就這么被葉凡在談笑間,化解于無形,甚至還變被動為主動,收服了一條地頭蛇,為“靜心齋”的順利開業(yè),鋪平了最后一道障礙。
然而,葉凡的心里卻沒有半分輕松。
他知道,錢國利這種角色,不過是小蝦米。真正的大魚,還在深水里潛著。
高家在光刻機(jī)項(xiàng)目上吃了這么大的虧,絕對不會善罷甘休。
他們現(xiàn)在不動,只是在等待時機(jī),等待一個可以一擊致命的機(jī)會。
“靜心齋”的聲勢搞得越大,就越容易成為別人眼中的靶子。
他看著院子里那棵枝繁葉茂的老槐樹,眼神變得深邃起來。
暴風(fēng)雨,或許,才剛剛開始。
他需要一塊更堅(jiān)固的盾牌。
就在這時,研究所的門衛(wèi)老張氣喘吁吁地跑了進(jìn)來,手里拿著一封燙金的請柬。
“葉……葉主任!英國大使館……派人送來的!”
葉凡接過請柬,打開一看,瞳孔微微一縮。
請柬的內(nèi)容很簡單,英國駐華大使,邀請他三天后,攜夫人參加在使館舉辦的,歡迎撒切爾夫人首次訪華的私人酒會。
落款處,除了大使的簽名,還有一個用鋼筆寫下的,娟秀而熟悉的英文名字——Fiona。
菲奧娜來了。
而且,是跟著未來的“鐵娘子”,一起來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