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老大……”夏老太太努力睜大眼睛看向他，“你是個好兒子、好大哥……”

　　她看向夏老大的妻子，“老大媳婦，你也是個好樣的……”

　　“娘……”夏老大的妻子抹了抹眼淚，努力笑笑，“你別多想，會好起來的……”

　　夏老太太搖搖頭，聲音輕的像是嘆息一般，“好不了了……能在死之前再見你們一面，我已經(jīng)很知足了……”

　　她眷戀的目光看向夏老大的三個孩子。

　　兩個孫子、一個孫女，都是她一手拉扯大的，都是勤勞善良，有情有義的好孩子，也不知怎么的，就像是變異了一樣，一大家子人，就數(shù)夏茂盛有出息，就數(shù)夏茂盛不是東西。

　　她嘆口氣，“老大，你是好樣的，茂盛能有今天，你這當(dāng)大哥的出了大力氣，他有了本事，就把你這當(dāng)大哥的好給忘了，你和你媳婦也沒怪罪他，本本分分，老老實實的過自己的日子……在別人眼里，老二有出息，是咱們家的驕傲，在媽心里不是，在媽心里，你是媽的驕傲……”

　　“娘……”夏老大拼命忍著，才沒嚎啕大哭出來，“娘你別說了，你好好養(yǎng)著，等你養(yǎng)好了，咱們回家，還是咱們老家養(yǎng)人，你跟我回家，回到家，你就好起來了……”

　　“我知道你是個孝順的，老大媳婦也是……”夏老太太沖夏老大的妻子伸手。

　　夏老大的妻子連忙握住她的手，“娘……”

　　夏老太太慈祥的看著她，“老大媳婦，老大有福氣，才娶了你這么好的老婆，你和小雪一樣，懂事又心善，咱們老夏家祖墳冒青煙，才娶了你們兩個好媳婦。”

　　站在床尾的周思南死死攥著拳頭，恨的牙都要咬碎了。

　　她不想來的，可她爸媽非要逼她來。

　　她爸媽說，醫(yī)生說老太太隨時都會死，她這當(dāng)兒媳婦的不守在旁邊不合適，被人戳脊梁骨不說，也會被夏茂盛怪罪，讓夏茂盛和她徹底離了心。

　　她不想和夏茂盛離心，不管心里多不情愿，也只得來醫(yī)院守著。

　　可夏老太太那些話，每一句都在往她肺管子上戳。

　　不是說，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嗎？

　　這么那老婆子快死了還不肯放過她，還戳她的心窩子呢？

　　她氣的臉色煞白，恨不得撕爛了夏老太太的嘴，可她不管心里怎么氣，也只能憋著。

　　這是她最生氣的！

　　要氣瘋了！

　　夏老太太又把手伸向夏老大家的三個孩子，三個孩子圍過來，哭著叫奶奶。

　　他們的奶奶沒讀過幾年書，聽說只有小學(xué)畢業(yè)，連初中都沒上過，但在他們村子里，他們的奶奶是最愛干凈、最講道理的老太太。

　　他們奶奶從來不會像他們村子里別的老太太似的，喜歡大著嗓門說話，心氣不順，就愛吵架、罵孩子，他們奶奶從沒打罵過他們，他們要是做錯了事，他們奶奶就細聲慢語的和他們講道理。

　　他們的奶奶是整個村子里最好的奶奶，可現(xiàn)在，他們的奶奶要死了……

　　三個孩子全都哭的滿臉的淚，夏老太太卻看著他們，滿足的笑了，“你們都是好孩子……等奶奶走了，你叔估計也幫不上你們什么，你們也別指望他……你們要記得，這世上，靠山山倒，靠水水干，靠誰都不如靠自己……他欠了你們爸媽，原本該伸手拉扯你們一把的，但他沒良心，把你們爸媽待他的好給忘了，你們也別怪罪他……這人啊，眼界得放長遠，心胸得放寬，要是總記著別人的不好，容易走歪路……以后你們就拿他當(dāng)個普通親戚走著就行，不用遠了，也不用近了……”

　　夏茂盛就站在夏老大一家身后，夏老太太聲音雖輕，他卻聽的清清楚楚。

　　他羞恥的恨不得挖個地洞藏進去。

　　他媽說的對，他大哥、大嫂待他好，沒少幫他，可他工作之后，娶妻生子，就把他大哥大嫂的好給忘了。

　　他連親娘都好幾年沒回去見過，一個月只給親娘和兒子兩千塊錢，哪還記得哥哥嫂子？

　　沒人提這些的時候，他理所當(dāng)然的顧著他的小家，開開心心的過著他的小日子，可當(dāng)這些被他媽拎到明面上，當(dāng)做臨終遺言囑咐他兄嫂、侄子侄女，他羞恥的無地自容，恨不得以死謝罪。

　　三個孩子流著淚，紛紛點頭。

　　夏老太太又對夏老大說：“老大，小嶼我托付給唐律師了，不是媽信不過你，媽是擔(dān)心你斗不過夏茂盛兩口子……等媽走了，你們就是同輩人，你和你媳婦都是老實人，周思南沒理也能攪三分，你們說不過他們，到時候被他們壓的死死的，憑白惹一肚子的氣，唐律師是律師，我留了東西，他們不敢去鬧唐律師，你們也能落個清靜……”

　　夏老大連連點頭：“娘，我聽您的，您說什么就是什么……”

　　夏老太太的精神越來越不濟，她能感受到生命正從她的身體里一點一點的流逝，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。

　　她的目光在夏老大兩口子、三個孫子、一個孫女的臉上，緩慢的、一點一點的眷戀的滑過，“你們……你們都要好好的……好好的過自己的日子……你們過得好，我就放心了……”

　　漸漸地，老太太沒了聲息，握著夏老大和夏凌嶼的手沒了力道，眼睛也漸漸地合上。

　　“娘！”

　　“奶奶！”

　　“奶奶！”

　　驚叫聲接二連三的響起，片刻后，哭成一團。

　　夏茂盛跪在床邊，幾乎哭的暈厥過去。

　　他媽一句話都沒留給他，甚至連個眼神都沒給他。

　　他媽對他失望了，到死都沒原諒他……

　　他忍不住狠狠給了自己一個耳光，緊接著是第二個、第三個、第四個……

　　周思南慌了，撲過去攔他，“盛哥，你這是干什么？”

　　“滾！你給我滾！”夏茂盛將她推開，瘋了一樣嘶吼：“我媽死了，你滿意了？是你、是你害死了我媽，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！周思南，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！”

　　他眼睛血紅，扯著嗓子喊出來，瞪著周思南的目光仿佛她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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