乾清宮內(nèi)。
玄璟淵端坐在龍椅上,右手盤玩著一塊流光繪影的金絲楠木 ,那金絲楠木雕刻成麒麟的模樣,在日光斜映下,折射出斑斕的光。
光線刺在竇棠雁那跪麻了的膝蓋上,她眼底飛快的閃過一抹不耐,又隱下。
雖說她的夫君,是萬人之上的攝政王,將來注定要踩著這小皇帝,執(zhí)掌百年權柄。
可如今這ru臭未干的小皇帝,占著帝王的名分,趁著攝政王不在京中,要折辱她和她的孩子,逼她一個大肚子的孕婦在乾清宮內(nèi)跪香,她也只能受著……
未時叫她進宮的。
如今已酉時了。
香爐里的熏香都換了兩茬了。
日頭從頭頂?shù)饺缃裎餍?,外頭的蟬鳴叫累了,聲音嘶啞如干涸的沙漠,難聽至極。
她也跪了兩個時辰了。
她在琳瑯院中被圈禁兩月,早就想出來透氣了,也不管這封號平安的小皇帝有何居心,她由著太監(jiān)引路,來到了這乾清宮內(nèi)。
本以為,來宮里遛遛逛逛領領賞,看在攝政王的面子上,這位平安帝總不會做太出格的舉動。
誰曾想,她這個長輩來了,莫說是茶水點心了,就連膝下墊著的蒲團都不給她!
得虧她日日山珍海味、燕窩魚翅養(yǎng)著,肚子里的胎兒體格健壯,不容易流產(chǎn),若換了旁的女子,別說是兩個時辰了,就是跪半個時辰,腹中的胎兒就保不住了。
深吸一口氣,竇棠雁揉了揉酸痛的膝蓋,正要開口時,堂上的玄璟淵也用袖子一遮,將那手中盤玩許久的金絲楠木,掩扣在桌上。
打量著她滿腹怨怒卻不得不強忍著的表情,心頭掠過一絲涼薄的冷意。
雖有幾分皮相,卻是個蠢貨。
瞎了眼了看上攝政王那個面狠心狠的混賬。
前世今生,娘是因為不得已才跟玄翼攪合在一起。
可這蠢貨,卻巴巴撲上去,主動跳進攝政王府這龍?zhí)痘⒀ㄖ小?/p>
玄璟淵長眸瞇起,那雖年少卻已藏納千頭萬緒的鳳眸,盯著她身上的環(huán)佩珠釵,眼底的冷意更甚。
攝政王,可真是個兩面三刀的畜生。
他和娘在王府時,吃不飽穿不暖,連一塊糕點都要撿旁人剩下的。
娘的身上別說是金玉首飾的。
就連唯一的一根銀簪,都在他四歲生日那年折價抵了出去,只為給他換一個雞腿吃。
再看看眼前這位竇側(cè)妃。
衣食住行、吃穿用具,無一處不精巧,無一處不奢華。
前些日子的鸚鵡風波和荔枝風波,他早有耳聞。
朝臣們甚至吵到金鑾殿上,要他處置攝政王,不要縱容攝政王府的側(cè)妃,攪亂京城的商事行情。
鬧得沸沸揚揚。
他當時忙于處理吏部官員改革之事,無暇處理攝政王府的風流韻事,如今朝務漸緩,他騰出手來,終于看到了這位傳言中的竇側(cè)妃。
心中的不忿與怨怒涌過來,幾乎將他面上的淡定之色擊潰。
“陛下……”
竇棠雁不是個蠢的,感受到那落在自己脖頸上的森然冷意,身體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。
“陛下仁善孝順,舉國皆知?!?/p>
“妾身子虛弱,腹中胎兒亦懷相不穩(wěn),若在宮里出了什么意外,對妾身而言,雷霆雨露皆是君恩,妾身自不敢有怨言,可若損了陛下的名聲,妾萬死難辭其咎?!?/p>
“那你要怎么死?鴆酒還是白綾?”
她話音落下,玄璟淵便接了一句。
竇棠雁愕然抬頭,錯愣當場,不可置信地看向玄璟淵,待看到他眸中不加掩飾的殺意時,瞬間懵了。
這……
她……
皇帝是真要殺了她?!
暑熱正夏天,這赤l(xiāng)uo的殺意好似兜頭一盆冰水砸過來,凍得她骨肉都幾乎要凝結(jié)成冰了。
是了。
陛下與攝政王府不睦已久,與玄翼每次見面都針鋒相對,她懷里懷著玄翼唯一的子嗣,陛下自然要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,恨不得除她而欲快。
她只是想借機來宮里兜兜風啊,怎么就……
“側(cè)妃這是什么表情?”
“朕同你開玩笑呢?!?/p>
玄璟淵欣賞夠了竇棠雁臉上的失態(tài)和驚懼后,方慢悠悠道:“王爺是云朝的肱骨之臣,是國家的半壁江山,縱然朕與他有政務上的分歧,也都是為了天下百姓罷了,怎會將私人恩怨加注在你這個婦孺身上?”
聽了這話,竇棠雁顫抖的雙腿稍歇,想擠出一抹笑來回應,努力許久,也沒扯動自己的唇角。
“來人,給側(cè)妃賜座。”
玄璟淵招了招手,站在柱子后的方公公才站出來,指揮著兩個宮女,將已不能站立的竇側(cè)妃扶了起來,按在那特意搬過來的鐵皮椅子上后,將已冷掉的隔夜茶遞到她手邊。
“側(cè)妃娘娘,請?!?/p>
竇棠雁掃了一眼那發(fā)黃的茶湯,有些猶豫。
能喝嗎?
玄璟淵將她的神態(tài)收入眸中,聲音低冷,帶著不容置疑的威懾。
“怎么?竇側(cè)妃看不上朕乾清宮里的茶水?”
竇棠雁聽了這話,哪敢再拖延,一把捧過那茶湯,咕咚幾口下肚,喉中的澀意尚未將燥意緩解,便又聽那少年帝王沉聲道。
“將朕從國庫里挑出來的東西取來,給竇側(cè)妃掌掌眼。”
竇棠雁驚愕不已。
什么意思?
進宮還有賞嗎?
這位陛下……是要打個棒子再給個甜棗?
不待她反應,兩個嬤嬤捧著寬大的描金托盤,從側(cè)殿徐徐走出來。
走到竇棠雁近前時,嘩啦一聲,扯掉那蒙著托盤的罩子,露出里頭的素色的浮光錦 ,堆疊成兩尺那般厚,能做幾十套衣服了。
除此之外,還有兩匣子金線。
金光耀目,險些閃了竇棠雁的雙眼。
這回,不用玄璟淵開口,方公公已主動湊到近前,為她解釋。
“攝政王年逾三十,膝下卻無一兒半女,陛下甚是憂慮,得知側(cè)妃娘娘您懷了王爺?shù)淖铀煤?,陛下便一直記掛著這事,記掛著您肚子里的孩子?!?/p>
“這些浮光錦,用來做嬰兒的襁褓衣裳最合適。”
“但嬰兒體弱,需要精心呵護,陛下特備了這些金線,要側(cè)妃娘娘縫幾部金剛經(jīng)在衣裳上,好為這孩子祈福求愿,保他安然長大?!?/p>
“一到十歲的布料,都在這里了?!?/p>
“每隔十日,內(nèi)務府都會給您送去兩卷金線?!?/p>
“母子連心,為了防止旁的婢女嬤嬤搶了您的活計,玷污了陛下的心意,這兩位慎刑司出身的嬤嬤,也會跟您一塊回攝政王府。”
“日夜督守著,除了側(cè)妃您之外,不讓任何人靠近這布帛與金線?!?/p>
他話音落下,那兩位捧著布匹的嬤嬤抬眸看過來,肖似的三角眼里,射出刻薄尖削的光。
竇棠雁打了個哆嗦,遍體生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