段宏的鋪子,跟楚閑想象中大師的排場完全不搭邊。
不在什么靈氣繚繞的仙山樓閣,就在云霄宗勢力邊緣一座煙火氣十足的大城角落。
鋪面不大,門口掛這個歪歪扭扭的木牌,上面用燒火棍似的筆法刻著“段家鐵鋪”四個字。
門臉黑乎乎的,常年被煙熏火燎的樣子。
楚閑被他爹楚山河的大手牽著,還沒進門,就聽見里面?zhèn)鱽怼岸6.敭敗泵芗绫┯甑拇蜩F聲。
還夾雜著一個中年男人粗啞的吼叫:
“火候!火候差一絲就是廢鐵!沒吃飯嗎小子!”
楚山河咧嘴一笑,推門而入:
“段老哥!生意興隆??!”
打鐵聲戛然而止。
一個光著膀子,渾身肌肉虬結、汗流浹背的中年漢子轉(zhuǎn)過頭來。
他胡子拉碴,頭發(fā)亂得像鳥窩,臉上還蹭著幾道煤灰,唯有一雙眼睛,亮得嚇人,像淬了火的刀子。
這就是段宏,東荒頂尖的鍛造師,看起來卻像個剛打完架的落魄鐵匠。
“楚瘋子?你咋又來了?上次給你那批靈劍才多久?”
段宏嗓門跟他打鐵似的,嗡嗡響,隨手抓起肩上臟兮兮的汗巾抹了把臉。
“嘿嘿,宗門擴張,兄弟們家伙事得跟上嘛!”
楚山河渾不在意對方的稱呼,拍了拍楚閑的小肩膀。
“這次主要是帶我兒子來見識見識,順便訂一批貨。”
段宏那雙刀子似的眼睛這才落到楚閑身上。
楚閑今天被娘親葉輕柔精心打扮過,穿著湖藍色的小錦袍,唇紅齒白,像個精致的瓷娃娃,跟這臟亂差的鐵匠鋪格格不入。
“你兒子?嘖,細皮嫩肉的,不像你這種糙漢能生出來的?!?/p>
段宏毫不客氣地評價,蹲下身,湊近楚閑,一股熱浪和金屬混合的氣味撲面而來。
“小子,怕打鐵聲不?”
楚閑內(nèi)心翻了個白眼:(怕?我上輩子住城中村,隔壁裝修的電鉆聲比這刺激多了。)
但他表面上還是維持著五歲小孩的人設,眨了眨大眼睛,奶聲奶氣地說:
“不怕,叔叔打鐵的聲音,像打雷一樣,好聽!”
這話一出,段宏愣了一下,隨即爆發(fā)出洪亮的笑聲:
“哈哈哈!好小子!會說話!比你爹強!”
他伸手想揉楚閑的腦袋,看到自己手上的黑灰,又縮了回去,在身上更臟的圍裙上蹭了蹭,才輕輕拍了拍楚閑的頭。
“有眼光!打鐵,就是要有雷公那股子勁兒!”
楚山河在一旁與有榮焉,得意地昂起頭。
段宏心情大好,領著父子倆參觀他的鋪子。
外面是打鐵的地方,爐火正旺,幾個學徒埋頭苦干。
里面則堆滿了各種礦石材料,奇形怪狀,閃著不同顏色的光。
最里面還有個小小的靜室,布置了陣法,是段宏處理精細活和銘刻靈紋的地方。
“這是赤焰銅,火屬性,性子爆,得用寒泉水淬……”
段宏隨手拿起一塊礦石介紹。
他本來只是隨口一說,沒指望一個五歲娃娃能聽懂。
可楚閑卻聽得認真。
他發(fā)現(xiàn),自己好像對這些材料有種天然的敏感。
段宏說的“性子爆”、“韌性足”、“靈氣通路”,他竟能隱隱約約理解,甚至能“感覺”到不同材料內(nèi)部細微的能量流動差異。
這大概就是他“掛逼”天賦在鍛造領域的體現(xiàn)?
當段宏拿起一塊不起眼的、帶著細密銀色斑點的黑色石頭時,楚閑下意識地脫口而出:
“這個……里面是空的?像蜂窩一樣?”
段宏的手猛地一頓,霍然轉(zhuǎn)頭盯著楚閑,眼神跟探照燈似的:
“你小子……能看出來?”
這塊“虛空銀斑鐵”極其罕見,特性就是內(nèi)部有天然的空腔脈絡,是制作空間類靈器的頂級輔材,但外表根本看不出來!
他都是靠經(jīng)驗和特殊手法感知的。
楚閑被他看得有點發(fā)毛,縮了縮脖子,小聲道:
“我……我猜的?!?/p>
段宏沒說話,又拿起幾樣材料試探。
楚閑雖然說不出的所以然,但總能懵懵懂懂地指出一些關鍵特性。
比如哪塊石頭“涼涼的,讓人舒服”,哪塊金屬“有點扎手,不舒服”。
段宏的眼睛越來越亮,看楚閑的眼神,就像餓狼看到了肥肉。
“楚瘋子!你這兒子……是塊寶??!天生就該吃鍛造這碗飯!”
他激動地抓住楚山河的胳膊,“讓他留下!跟我學打鐵!我保證,十年……不,五年!還你一個煉器大師!”
楚山河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搞懵了:
“段老哥,你冷靜點!閑兒還小,而且他是要繼承我云霄宗的……”
“繼承個屁的宗門!”
段宏直接打斷,“當宗主有什么好?打打殺殺,哪有創(chuàng)造一件件完美靈器來得有意思?小子,你看!”
他拿起一把剛剛淬火完畢、寒光四射的短劍,手指輕彈,劍身發(fā)出清脆悠長的嗡鳴,“聽這聲音!像不像山澗流水?這是生命的聲音!是藝術!”
楚閑看著那把劍,確實挺帥。
但他內(nèi)心是拒絕的。打鐵?
天天圍著火爐轉(zhuǎn),汗流浹背?
這跟他想象中的仙氣飄飄的修仙生活差距也太大了!
他理想中的畫風,應該是舅舅葉溪那樣,白衣勝雪,御劍飛行,多瀟灑!
而不是變成一個肌肉猛男,掄大錘!
“我不要?!?/p>
楚閑直接躲到楚山河身后,抱緊他爹的大腿,“打鐵不好玩,燙,臟?!?/p>
段宏急了:
“不燙不臟!那是凡鐵!咱們打的是靈器!是大道!小子,你看這塊‘流云晶’,多漂亮!你不想親手把它變成天上流云一樣飄逸的靈劍嗎?”
楚閑把頭搖得像撥浪鼓。
楚山河雖然粗豪,但也尊重兒子的意愿,打圓場道:
“段老哥,孩子還小,怕生。這樣,我讓他在這兒玩幾天,熟悉熟悉環(huán)境,要是他實在沒興趣,咱也不能強求,是吧?”
段宏雖然不甘心,但也只好同意。
他心想,只要讓這小子接觸到鍛造的魅力,不怕他不動心!
于是,楚閑被他爹“寄存”在了段宏的鐵匠鋪。
楚山河臨走前,偷偷塞給楚閑一個眼神,那意思很明顯:
兒子,挺??!爹過幾天就來接你!
楚閑回給他一個“爹你坑我”的幽怨小眼神。
接下來的幾天,段宏使出了渾身解數(shù)。
他給楚閑看自己珍藏的頂級靈材,給他講鍛造的玄妙故事,甚至手把手教他辨認最簡單的礦石。
鋪子里的學徒們也對這個粉雕玉琢的小師弟格外照顧。
可楚閑鐵了心要“勸退”段宏。
他表面上乖乖聽話,背地里小動作不斷。
段宏讓他幫忙遞一塊“溫玉”過來,他“不小心”把旁邊一塊性質(zhì)相沖的“寒鐵”遞了過去,差點讓段宏正在孕養(yǎng)靈性的劍胚當場開裂。
段宏讓他看著爐火,控制在一個“文火”狀態(tài),他趁人不注意,偷偷鼓動體內(nèi)那點微末靈氣,給爐子來了個“猛火”加持,差點把一爐貴重金屬燒成疙瘩。
最絕的是,段宏有一次外出尋找一種稀有材料,千叮萬囑讓楚閑千萬別碰他工作臺上幾塊用特殊陣法封印著的、極不穩(wěn)定的“裂空石芯”。
段宏一走,楚閑就“好奇”地湊過去,用小手指“無意間”戳了一下陣法的一個節(jié)點。
“嗡……嘭!”
一聲悶響,陣法光芒亂閃,那幾塊價值連城的“裂空石芯”表面瞬間布滿了裂紋,靈氣大泄,眼看是廢了。
等段宏回來,看到這一幕,臉都綠了,胡子氣得直抖。
他指著楚閑,手指哆嗦了半天,最后憋出一句:
“你……你小子……真是個祖宗!”
楚閑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,小嘴一癟,眼看就要掉金豆子:
“段叔叔……我不是故意的……那個亮晶晶的,太好看了,我就想摸摸……”
看著小家伙泫然欲泣的模樣,段宏一肚子火硬是發(fā)不出來,只能捶胸頓足,仰天長嘆:
“暴殄天物!暴殄天物??!”
幾次三番下來,段宏也開始懷疑人生了。難道自己看走眼了?
這小子不是天賦異稟,而是個??隋懺斓摹盀男恰??
楚閑心里偷著樂,覺得這下段大師總該放棄了吧?
然而,他低估了一個頂尖匠人對“良材美玉”的執(zhí)著。
段宏雖然肉疼那些材料,但靜下心來回想楚閑那些“搗亂”的細節(jié),反而更加心驚。
因為楚閑每次“失誤”,都精準地踩在了材料特性相沖或者能量平衡的關鍵點上!
這與其說是搗亂,不如說是一種……近乎本能的、對材料極致敏感的表現(xiàn),只是被這小子用在了“破壞”上。
“這小子……是在用他的方式告訴我,他不想學?”
段宏摸著下巴,看著在院子里假裝玩泥巴的楚閑。
眼中閃過一絲復雜和更深的興趣,“有意思……越是這樣,老子越要把你掰過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