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蹄聲漸近,所有人都意識到不對。
蘇父蘇母面面相覷,蘇父當即朝不遠處的小廝努努下巴,那小廝還未退下幾步,便看到一個人騎著駿馬直奔正屋而來!
那人一身玄青色勁裝,背上一襲黑色披風,若旗幟在他身后獵獵飛揚。馬蹄砸地,發(fā)出短促有力的“噠噠”聲,人心隨之震顫。
蘇家小廝嚇得兩股戰(zhàn)戰(zhàn),出聲喝止:“誰人放肆!還不下馬……”
他話音未落,來人勒住韁繩,馬兒抬起前蹄在天井處嘶鳴,啼鳴聲劃破寂空,響徹整個正屋,在別院上空久久不絕。
馬兒前蹄往前一踢,小廝痛呼一聲,被撂翻在地,滾去一邊。
許二郎看清楚馬背上的人后,激動得聲音都在發(fā)顫:“陸靖!陸靖來了!”
陸靖安撫住馬兒,劍眉凜然,垂眸一掃,看到了擋在官差前的許寶箏,瞥到了屋子里停的兩具棺材。
他眼睛刺痛了下,干凈利落地翻身下馬。
這些時日瘦了些許,面上輪廓越發(fā)斧鑿刀削,那雙丹鳳眼無需特地睜大,比和離前明顯大了幾分。
陸靖從不是一個高調(diào)炫耀權(quán)勢之人,但今日他絲毫不斂鋒芒。
他手握腰間刀柄,未出鞘的長刀隨著他的走動微微搖晃,刀鞘上的鎏金暗紋在陽光下泛出駭人的寒芒。
知縣被他的氣勢嚇破了膽,佯裝鎮(zhèn)定呵斥了句:“何人如此囂張!汝可知擅闖民……”
陸靖一個字都沒多說,掏出指揮使的腰牌遞過去。
銅制鎏金腰牌閃閃發(fā)亮,繁復的云紋當中,“皇城司”三個字嚇得知縣險些腿軟,尤其是下面狴犴獸的圖案,這是牌首的標志,也就是說,眼前這個人是皇城司的指揮使。
剎那間,如有黑云壓境,知縣瞬間白了臉。
拜以前的黃副使所賜,皇城司惡名在外。
“指……指揮使?!敝h顫顫巍巍上前,卑躬屈膝地露出諂媚之色。
陸靖全然沒把知縣和蘇家人放在眼里,闊步走向許父許母,匆匆看了許寶箏一眼后,便默不作聲地扶起二老。
一旁舉著板子的官差嚇得瑟瑟發(fā)抖,默默放下板子往角落里退。
“我岳父岳母所犯何事?”陸靖一開口,嘶啞的嗓音為他更添了一股戾氣。
當日問詢了許家小廝前因后果后,他顧不上進宮見皇帝,不顧曹旺已經(jīng)到陸府等候,便沒日沒夜地往這邊趕。
即便如此,許家人都被磋磨到了這個地步。
知縣聽到這話,肥軀一震,扭頭瞪蘇家人:“這是怎么回事?你們不是拿著婚書,說許家女乃你們未過門的兒媳婦嗎?”
蘇母白著臉,昔日的囂張懾于陸靖的寒威,不敢開口狡辯。
蘇父訕笑著,小聲道:“這位想必是陸指揮使,聽說你與許氏已經(jīng)和離,當初您……”陸靖帶著許寶箏私奔一事,他們是不敢再提了,可今日這番逼婚必須給個交代。
就在蘇父絞盡腦汁之際,蘇勉急切上前:“箏娘本就是我未過門的妻子,你們已經(jīng)和離,緣何還稱呼伯父伯母為岳父岳母?”
陸靖來了,他怕極了許寶箏會被帶走,不顧狼狽,壯著膽子想據(jù)理一爭。
“本?”陸靖冷笑,丹鳳眼半瞇,審訊犯人的戾氣陡然上漲。
蘇勉一個讀書人哪里見過這樣的眼神,如寒冬臘月的冰刀子,一掃過來,蘇勉便感覺膽子都被割破了,一雙腿情不自禁地打起擺子,往后退了一小步。
許母看到陸靖來了,滿腔的委屈都化作眼淚。
她顫手指著蘇家人,一個個控訴:“當年退婚,我許家散了一半家財,交出了許家染坊的秘方,還從族中挑了一個頂頂好的姑娘嫁過去賠罪??伤麄兲K家不做人,竟然還給我們一份假婚書!”
“知縣老爺不聽我們解釋,不肯等候族老等人證物證,偏袒蘇家,強逼咱們把箏娘嫁給蘇勉!”
“我們一大家子被蘇家強留在此,被逼今日嫁女,我們實在別無他法,只能受杖刑來換取箏娘的自由……”
老婦人的嗚咽砸在陸靖心頭,他墨黑的瞳仁震顫著,緩緩扭頭看許寶箏。
明明是在問知縣,問許家人,他卻緊緊盯著她:“當真?”
許寶箏微微蹙起眉頭,只覺得此人有些眼熟。
她明明不知前因后果,這會兒卻什么都不顧,義正言辭地點點頭:“當真,他們剛剛還在逼我出嫁?!?/p>
陸靖看著此前被他捧在心尖上的人兒,心疼得五臟六腑都在緊縮:“你可應(yīng)了?”
許寶箏又點了下頭,無所謂地撇撇嘴,想說大不了日后和離。
話沒說出口,許二郎頭皮一緊,急忙走過去拽了許寶箏一把:“妹婿,蘇家和這知縣狼狽為奸,你看怎么辦?”
陸靖被許寶箏剛才點頭的樣子刺痛了眼,她是為了家人才應(yīng)下的,還是心中對蘇勉留有余情?
側(cè)眸瞥到白面書生蘇勉,即便額頭破了,臉上有血污,可那一身書卷氣、斯文氣,卻是他陸靖怎么都比不上的。陸靖心頭戾氣大漲,轉(zhuǎn)身走到知縣跟前,一腳將人踹倒。
知縣摔得四仰八叉,卻不敢嚷疼。
“本指揮使看你是活膩了?!币宦暲湫?,陸靖拔出腰刀,架到知縣脖子上。
他能坐上皇城司指揮使的位置,是因為他從來不是個善茬,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血。若不是許家人就在身后,他此刻已經(jīng)手起刀落。
皇城司給人安罪名,五花八門,只要合情合理,從不會有人追究。
不過新帝不是個好糊弄的主兒,陸靖如今幾乎又等同于是抗旨離的京,所以他強忍住了砍下去的沖動,不愿意將事情鬧大。
只是知縣何曾被這樣對待過,嚇得兩眼一黑,暈倒在地。
事情發(fā)生在眨眼之間,蘇母嚇暈了頭,看到知縣倒地,便以為陸靖殺了人。
她嚇得失聲驚呼:“殺人了殺人了,堂堂指揮使仗勢欺人,濫殺無辜了!”
陸靖冷眼看過去,滾滾殺意浮上眼眸。
不遠處的許寶箏一眨不眨地盯著陸靖,眼里的欣賞不加絲毫掩飾,將陸靖從頭打量到腳后,又從腳打量到頭。
聽到蘇家人大驚小怪的驚呼,她不悅地翻了個白眼:“就仗勢欺你怎么了,就許你們狼狽為奸,還不許人反抗了?這世道又不是不要臉,便能為所欲為了。”
蘇勉本就驚懼憤怒著,再聽到許寶箏毫不掩飾的鄙夷,絕望地看過去:“箏娘……”
兩個字剛呢喃出口,一道寒光閃過,蘇勉頓時感覺脖子一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