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年第一日,謝云章收著動靜,披了衣裳踏出屋門。
昨夜無人守夜,映紅一早過來等候傳喚,見人忙道:“三爺新歲安康,萬事如意,同少夫人白頭偕老!”
男人本沒在意,聽見最后一句,才給了小丫鬟一個眼神。
“回頭再賞你?!?/p>
“是!”映紅笑呵呵跟上,“三爺要做什么,奴婢幫您?”
“不必?!?/p>
打發(fā)了映紅,他徑直走向上鎖已久的東廂房。
三個月過去,沒有一個人敢擅自靠近這里,連垂落的鐵鎖都蒙上厚厚一層灰。
自掌心卷出鑰匙,他終于重啟這扇緊鎖的屋門。
起火后他來過一回,后來遲遲不敢面對現實似的,再也沒踏進來過。
當年精心挑選的綃紗帳被焚毀了大半,黑漆漆的斷口很是刺目。
廊廡下的羊毛鉤織地衣也未能幸免,他仔細一數,燒去了九朵芍藥花。
整一片都是煙熏火燎的痕跡。
他將屋里缺的壞的都記在心中,退出屋門時,見聞蟬也隨意裹了件大氅出來。
“怎么醒了?”
聞蟬走到人身側,只往里探了一眼,便被男人身軀遮擋。
又被把住肩頭輕輕往外推,“我會修繕好的?!?/p>
聞蟬點點頭。
她也沒問起,為何大年初一的早上他就偷偷打開東廂房的門。
只是有種強烈的直覺,覺得他應當是想起些什么了。
回屋后換了衣裳,便去廳堂照次序輪番給幾位長輩拜年問安,兜一圈回來,又去祠堂拜了魏姨娘的靈位。
在去忠勤伯府之前,兩人先回了楊柳巷。
一來聞蟬將母親牌位供奉在那兒,二來如今王妗和義母鄭氏也在那兒。
膳廳的大門緊閉,丫鬟們一早也不敢打攪,眼下不得不叩門。
“姑娘,姑娘?聞娘子來看您了,您醒了嗎?姑娘……”
先醒過來的,是被少女兩臂壓在桌上當靠枕的石青。
原本,昨夜他打算好好的,待過了亥時就趁夜離去,卻不想王妗一個看著可人的小姑娘,竟那樣能喝!
兩人說著話你一杯我一杯的,最后都趴桌上睡過去了。
他叫人壓著一時沒敢起,只抬了抬肩頭。
“醒醒,醒醒……”
枕著人脖頸肩身的少女終于醒轉,支起身,耳邊先是一聲聲“聞娘子來了”。
一低頭,就看見石青艱難轉眼在看自己。
困頓的杏目頓時睜大,“你……你怎么還在!”
石青滿臉無奈,“你昨夜喝多了,硬要抱個枕頭睡覺,我去給你拿還不成,非要把我當枕頭!”
終于能直起身,石青只覺脖子已沒了知覺,捏幾下又酸又脹。
“不行了,轉不過來了……”
正當此時,門外響起熟悉溫婉的女聲:“妗兒在里頭?”
丫鬟道:“王姑娘昨日就在膳廳,沒回屋?!?/p>
王?。骸安缓?!”
照這架勢,姐姐是要直接推門進來了。
也不顧石青脖子腦袋還歪著,她胡亂推搡著人往桌底下塞,長長的桌布垂落,能把人擋得嚴嚴實實!
剛把石青的腦袋推進去,“哐啷”一聲,屋門開了。
“妗兒?”
“姐姐……”王妗揚起笑,忙站起身。
眼見一片靛藍衣角還在桌角,又趕緊不動聲色給他踢進去。
“你怎么了?”兩人畢竟相識多年,聞蟬一下看出她的異樣。
“沒有啊,我就是昨夜喝多了,在桌上趴了一宿,今日有些腰酸背痛的……”
說著,扭扭脖子揮揮手臂,假裝自己很自然。
聞蟬看向還沒收拾的桌面,眼尖地看見了三副碗筷。
“昨晚石青來了?”
桌下的石青聽見這句,脖頸“嘎吱”一聲,在一陣劇痛中擰了回去,卻只能生生咬住不得呼痛。
聞蟬卻又聽見了,“什么聲音?”
“???有聲音嗎?”王妗忙又揉起脖頸,“興許是我昨夜沒睡好,骨頭在響吧……姐姐,姐夫不是還等著咱們嘛!大過年的,別晾著他,我們快出去吧!”
“誒——不著急。”
聞蟬卻有意兩人說說體己話,握了她的手道:“你過了年也十六了,若想成家,也的確到了年紀,就認定是他了?”
王妗此刻可謂進退兩難。
若是只有姐妹兩人,她大可說實話,可偏偏石青就在桌子底下藏著,說什么都會被他聽去。
“我……我還沒想好呢!”
“你在瓊州時便相中他,如今到了上京,也相處過一陣時日了,還沒想好?”
眼見聞蟬將許多過往脫口而出,王妗簡直像熱鍋上的螞蟻,兩只腳都急得原地踏步。
“姐姐姐姐,先不說了,今日先不說了行不行!”
聞蟬就這樣稀里糊涂地,被人推出了門外。
“這是做什么……”
女子的談話聲和腳步聲逐漸遠去,石青這才扶著自己的脖子,從桌底下鉆出來。
撣了撣身上沾的灰,又下意識撓了撓腦后。
原來王妗在瓊州就對自己有意思?
若非娘子說,自己還蒙在鼓里呢。
可是……成家?
他似乎與哥哥不同,在今日之前,還從沒想過成家的事。
石青沒再等人回來,趁王妗把人引走,悄悄翻墻出了宅子。
回到國公府和哥哥共居的屋子,想到昨夜除夕哥哥是一人過的,難免還生出幾分愧疚。
“我回來了?!?/p>
石隱沒什么大反應。
石青直接躺到熟悉的窄床上。
他忽然問:“哥你攢這么多銀子就為成親,成親有什么好的?”
石隱立在小圓桌邊上,忽然想起昨夜楊柳巷徹夜通明的燭火。
“家里,能多一個人?!?/p>
兄弟倆一睜眼就沒見過親人,好在命里還有個兄弟,相依為命地走下去。
石青一想,竟覺短短幾個字還挺有道理。
前十三年風餐露宿,近幾年跟了自家大人,總算有片瓦遮頭了,卻到底不是自己的家。
倘若能有個,每日都能回的地方,推開門,看見個漂亮姑娘在等著自己……
“嘿嘿……”石青忍不住咧嘴笑了。
笑著笑著,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,“那哥你說,要是我跟王姑娘成親,咱們三個做一家人,你說怎么樣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