問了,她終于問了。
檀頌來敬酒時,謝云章便知那杯酒不對,走下二樓時假裝體力不支,逼自己吐了出去。
再將計就計,待一切處置妥當,真的飲下一杯。
做戲七分真,他是明白的。
將昨夜之事?lián)搅巳旨僬f一遍,他再次盯緊女人那雙含情的眼,企圖看到一點自己想要的擔憂關(guān)切。
可是沒有。
她甚至有些不耐煩了,輕輕嘆口氣道:“他敬你酒,你就不能不喝?”
“許多同僚瞧著,我不愿夫人牽扯進來。”
“那你喝的時候,就不能偷偷潑了,或是先含著,事后再吐了?”
謝云章被問得一怔。
隨即飛快解釋:“藥效發(fā)作太快,沒來得及吐出?!?/p>
“好,好……”聞蟬點著頭,見他還不肯說真話,氣得簡直要發(fā)笑。
謝云章見她撂了筷子,起身就走,忙拉住她手腕。
“去哪兒?”
“我吃飽了?!?/p>
兩人間有一瞬靜默。
謝云章終于不得不接受,這出苦肉計,砸了。
稍一使勁,將她側(cè)轉(zhuǎn)的身軀拉近。
又不管不顧,硬是將人抱到腿上。
聞蟬掙扎幾下,力氣終歸不敵,只能冷臉陷在他懷里。
“夫人好狠的心啊……”
確信是瞞不過她了,謝云章俯首,將前額貼上她頸后。
她那處不經(jīng)碰,果然剛一觸及,她便又掙了兩下。
臂彎一收,兩人反貼得更緊。
聞蟬背身靠著他,也瞧不見他的神情,“我狠心?你倒說說,我有什么對不住你?”
“夫人早看出端倪,卻硬是不說,要我,整日牽腸掛肚。”
“好個倒打一耙,分明是你苦肉計不成,如今倒來冤我?”
長臂探入她腿彎,謝云章將她身子撥轉(zhuǎn),橫坐在腿上。
修長的手掌住她腦后,擰過來,將她面龐正對自己。
“苦肉計是真,那人設(shè)局害我亦是真,難道夫人厚此薄彼,只惱我,不怪他?”
聞蟬道:“你若原原本本將此事告訴我,我自然只怨他害你。可你呢?為何非要欺瞞我?”
夫妻之間,還是要坦誠啊。
她的心思,一纖一毫盡數(shù)袒露給他。
“你費盡心思,只為挑撥我,和一個外人?”
聽到“外人”二字,男人緊繃的心神倏然一松。
甚至漸漸的,心頭涌上越來越多愉悅。
“可夫人對他太過仁慈,”他終于道,“仿佛我是洪水猛獸,他手無縛雞之力,生怕我去欺負他一般?!?/p>
生辰當日潛入園內(nèi)強迫她私會,她勸自己放了他;
問起若重來一回可會再嫁他,也不肯說幾句好聽話哄哄自己。
“他既害我,夫人只有見我中招,才會對他心生怨恨,不是嗎?”
聞蟬被他氣息撩得耳廓癢,抬了肩頭避他,“他如今傍上端陽公主,既對你出手,你對我說,我又怎會偏袒他一個外人?”
卻怎么都逃不過,又被人抓了腦袋。
薄唇貼近,他眸光幽深,“無論我做什么,夫人當真,向著我?”
苦肉計不成也行。
只要她應(yīng)下這句,便是殊途同歸。
聞蟬氣息不穩(wěn)。
隔著裙面,摁住他作亂的手。
“說話就好好說……”嗓音卻不受控軟下來,訓(xùn)斥也像哀求。
謝云章在她面頰上吻了吻,“不耽誤,夫人說便是?!?/p>
換來她含嗔帶怒一眼,反叫他自己喉間滾了滾。
聞蟬死死抵抗的膝頭松開來,放任自己靠到男人寬闊的胸膛,“暫且,別傷他性命?!?/p>
謝云章早看開了。
大抵女人總是憫弱,比男人要慈悲些。
真殺了那人,對自己沒有半分好處。
他放低嗓音,埋首至她頸間,“但聽夫人安排?!?/p>
聞蟬咬了唇,還是沒吞下喉間一聲嚶嚀。
明知他是一計不成,有意示弱討好,眼下被人伺候得服服帖帖,卻也沒法真惱他。
依偎在他懷里想:罷了罷了,他也是在意自己,有這份心也是好的……
一炷香后。
聞蟬仍舊坐在他腿上,只是徹底沒了力氣,靠著他肩頭微微喘息著。
“我究竟何處露餡?還請夫人指點一二?!?/p>
她盡力拾了幾分心氣道:“小月樓在京中,是出了名的高雅,接待達官顯貴的?!?/p>
“你昨夜被人扛回來時,滿身脂粉氣恨不能把人膩死,哪個花娘這般蠢笨,拿脂粉將自己腌了不成?沾到旁人身上都有這么濃的香?!?/p>
“可知是有些人精明算計,故意留香給我嗅的?!?/p>
這點考慮不周,謝云章認了。
只是再一思索,低頭問她,“僅是如此?”
那樣要緊的關(guān)頭,這丁點異樣,應(yīng)當不顯眼才是。
聞蟬輕哼一聲,又道:“檀頌?zāi)莻€人,我畢竟相處了三年有余,知他幾斤幾兩……至于你,從來也不是個安分,心眼少的?!?/p>
“夫人是在嫌我?”
“我可沒有,只是你那些心眼,不該用在我身上?!?/p>
話說開了,云消雨霽。
又是旖旎初散,謝云章攏人的手臂不自覺收緊,用面頰貼了貼她的。
“知道了?!?/p>
男人的臉,比自己的要大一些,骨頭似乎也要更硬。
聞蟬面皮又粉又燙,正享受著片刻溫存。
忽聞一聲:“對了。”
“昨日夫人既來接我,可與那人撞上了?”
“哦……”
一些惹她煩心厭惡的話,不合時宜地在耳邊閃回。
“是被他糾纏了一下。”
謝云章被那小廝扛回來時,檀頌還在馬車下,瞞是瞞不過去的。
但她立刻道:“他喝得不省人事,醉話連篇,我懶得搭理他,只管躲在馬車里,等你出來?!?/p>
謝云章默默垂了眼,打量靠在身前的那張臉。
為何莫名覺著,她有事瞞著自己?
第二日上朝去,他特意點了昨日隨聞蟬出行的車夫。
“那醉鬼可曾說些什么?”
車夫不知內(nèi)情,真當檀頌是個路過的醉鬼,一五一十全說了:“那人將少夫人當成了自己的夫人,抱著馬車夫人夫人喊個不停!”
“對,昨夜不是下雪了嘛,他還說什么,天公作美,他第一次看到雪,能和夫人一起看,真是運氣好?!?/p>
“還說什么要博前程,給夫人掙誥命……三爺你說,好不好笑嘛!”
謝云章靜靜聽完。
眼尾笑意多少有些殺人的意思。
“……哦?挺好笑的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