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側(cè)男人倏然一默。
他直覺這件事有些危險(xiǎn)，對著現(xiàn)任妻子，似乎是不好詳談的。
一句話不留神，恐怕又會招來她慍怒。
偏偏又一無所知，只能問她：“什么時(shí)候的事？”
“你十九歲那年，國公夫人為你挑的她，你也很滿意?！?/p>
聽到最后一句，謝云章篤定了心中猜想。
此事不好再講。
“都過去了，我也早忘了?！?/p>
反正，他也沒聽說自己從前還有哪個(gè)妻子。
聞蟬卻頗有些不依不饒，“你讀了她的詞吧，寫得如何？”
謝云章長眉頓蹙。
“比起你的，還是稍遜一籌?！?/p>
他的意識中，似乎存著些哄小姑娘的手段，雖想不起當(dāng)初哄的是誰，或許是他那早夭的妹妹。
夸夸她，總不會……
“騙人?！甭勏s卻悶悶說，“要論音律，要論意境，她都填得比我好?！?/p>
怎么會，怎么說都是錯的。
謝云章又想揉眉心了。
“你究竟想說什么？”他問。
或許是齊婉貞這個(gè)人，一直都是壓在她心頭，可望又不可及，與謝云章最“般配”、“門當(dāng)戶對”的貴女。
今日與她交鋒，聞蟬心里亂亂的。
面對謝云章，腦海里滾來滾去，都是這幾日他對自己的指責(zé)，不滿意。
穿過庭院時(shí)，她深吸一口氣才問：“你如今會不會后悔，覺得如她那般身家清白、門第高貴的女子，才配做你的妻。”
謝云章喉間滾動一圈，無意識的。
他當(dāng)真開始回想那個(gè)女子，詞填得很好，這是毋庸置疑的。
方才匆匆一瞥，倒也算個(gè)美人。
然。
于他而言，那人與世間任何一個(gè)美人，無甚差別。
他不動心，不起念。
沒有洞房夜挑開喜帕，見到身畔人的一瞬驚艷。
謝云章這幾日也總覺得稀奇。
怎會有一個(gè)女子，似乎就是照著他喜好長的，身上每一寸肌骨，都似對他的考驗(yàn)和引誘。
只消輕輕一蹙眉，便能挑動他的心緒。
才幾日啊，心底竟有個(gè)聲音在不住勸說：
二嫁不要緊，出身不要緊，脾氣差、不是那賢妻良母也不要緊。
自然，他是還不肯低頭的。
只是隱隱起了妥協(xié)的念頭而已，尚能用理智抵抗。
男人很久沒出聲，聞蟬卻眼眶泛酸。
果然吶，看看。
精挑細(xì)選可以為妻的女子，就算失了記憶，也還是滿意的。
不像自己，恩愛時(shí)千好萬好，回過頭便諸多挑剔。
聞蟬甚至開始懷疑。
從前他說的那些話，流露的那些愛意，會否也是求而不得的一時(shí)意氣。
就算謝云章沒患離魂癥，日子長了，他是不是也會如眼前這般，不停地翻舊賬。
“就算她配，我如今娶的人也是你。”
謝云章本意，是要她不必再計(jì)較過去的事，看重眼下便可。
卻不知哪句話又刺到了她。
她停下腳步，眼眶不知是何時(shí)紅的，手中還捧著太子給的賞賜，纖弱的頸項(xiàng)仰起。
“所以你后悔了，是嗎?！?/p>
兩人已走到陶府大門口。
檐外車馬眾多，身后陸陸續(xù)續(xù)有人靠近。
謝云章只覺一兩句話說不清楚，面色也有幾分凝重。
他抬手拉人手臂，“回去再說?！?/p>
有那么難答嘛。
他只需答不是。
或者是。
不肯答，無非是回避。
不好的答案才需要回避。
聞蟬被他拉著走了一段路，卻忽然掙開他的手，執(zhí)意與他往相反的方向走。
“去哪兒？”
謝云章只能追上去。
周遭有人看他，他甚至不好蹙眉，叫人看去笑話。
只是過分著急的步伐，還是顯露他們夫妻在鬧別扭。
追到時(shí)，聞蟬已踩著腳蹬，登上一輛陌生的馬車。
半個(gè)身子都探進(jìn)去了，他手足無措，竟探入裙擺，抓了她的小腿。
“我問你，去哪兒?！?/p>
還好這馬車停在巷子里，這場面不會被人瞧見。
聞蟬彎著腰姿態(tài)尷尬，蹬了蹬腿也沒能掙脫。
反而是右足的繡鞋一松，直直墜下去。
被男人接在懷里。
“陸英，陸英！”
被人嫌棄也就算了，還要經(jīng)受這般難堪的場面，鞋都掉了一只，聞蟬半個(gè)身子進(jìn)了車廂，簌簌落淚。
陸英就立在馬車邊，對上謝云章的面色，一時(shí)也有些不知所措。
只不咸不淡勸了句：“大人松手吧?！?/p>
內(nèi)心：還好大人不記得我了。
否則這胳膊肘往“外”拐的事，她是萬萬不敢做的。
謝云章攥著人，吐息重了許多，卻也沒再追問。
一松手，那一截腿肚便似歸窟狡兔，嗖一下鉆入了帷裳內(nèi)。
鞋也不要了，就讓他握在手上。
火氣躥上來，他只能跟著人登上馬車。
又吩咐陸英：“去巷口望風(fēng)?！?/p>
場面莫名有些熟悉。
陸英清楚記得，在瓊州的時(shí)候，自己似乎也干過這件事。
駕輕就熟，拎著青蘿就走了。
馬車內(nèi)，聞蟬蜷起羅襪外露的小腿，“你要干什么？”
只看一眼，謝云章的火氣，便似被她的眼淚澆滅，沒了氣焰。
他這輩子，絕不會對第二個(gè)人有這種耐心了。
“第三遍了，去哪兒?！?/p>
聞蟬今日上了妝，直覺落淚會很狼狽，偏過頭，小心用指腹按壓淚珠。
“我說過了，我想在外頭住一陣。”
“我沒答應(yīng)?！?/p>
“不用你答應(yīng)。”
她又不是國公府的奴婢，自己搬出去，還能被打死不成。
謝云章被她頂撞得眉頭直跳，這才反應(yīng)過來她在家里不聲不響，并非放棄了，而是悄悄做好準(zhǔn)備，雇了這馬車。
“你是我的妻，我不許你自作主張?！?/p>
“我偏要呢？”
“你……”
眼淚往下掉個(gè)不停，聞蟬也顧不得妝容會花，用衣袖胡亂擦了一把。
又說：“你要真覺得我不好，把我休了，再娶那齊婉貞好了！”
她想到了許多壞事，如若謝云章像忠勤伯那樣，幾十年都想不起來，自己要怎么辦呢。
從前的千好萬好，如今想來都似泡影，越碎越干凈了。
她不能再任由這個(gè)男人胡作非為，傷了謝云章在自己心里的分量。
謝云章被她亂哄哄一鬧，心亂如麻，只想先將她制在懷里。
將她腳踝并握，一拖，迫使她膝彎搭上自己腿間，正好探手摁住她后腰。
“我對那個(gè)人，沒有什么念頭?！?/p>
聞蟬掙不脫，唇瓣微微癟著，滿臉寫著兩個(gè)字：不信。
謝云章只得掌住她腦后，壓進(jìn)懷里，才附到她耳邊。
惡狠狠道：“我對旁人心思清明，唯獨(dú)你，一見你，便只想著顛鸞倒鳳，做那交頸鴛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