廂房狹小，兩人起身時撞到了桌椅，門外陸英立刻叩兩下門。
“娘子？”
“無事?！?/p>
聞蟬緊捏破損的衣領(lǐng)，眼風掃向?qū)γ婺腥?，冷靜吩咐：“你坐下?！?/p>
檀頌被她眼中的寒光一刺，像是滾燙的心尖落了冰碴，閉上眼，任憑身體落回那榆木椅中。
又聽聞蟬說：“我與他的事，無需你來評說?！?/p>
檀頌仍舊閉著眼，那片瑩白肌膚上的曖昧紅痕，不受控地在眼前閃現(xiàn)，甚至更多。
他想起那個男人，想到那人將聞蟬困于身下，聞蟬卻任他予取予求。
一種已經(jīng)失去她的失落甚至憤怒，忽然將他牢牢包圍，無法脫困。
“他那樣的人，喜歡玩弄權(quán)術(shù)，博弈人心?！?/p>
檀頌睜開眼，本該一片明澈的眼底帶了血絲。
“于他而言，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，你若對這種人推心置腹，我怕你會萬劫不復。”
聞蟬只是搖頭。
“檀頌，要論識人心，我自認技高一籌?！?/p>
“若是當局者迷呢？”
“難道你不在局中嗎？”
檀頌啞然。
聞蟬擰著缺了兩顆金扣的衣領(lǐng)，忽然生出一陣疲憊。
以前怎么沒發(fā)覺呢？和他相處好像在帶孩子，自己必須時刻耐心包容，才能將他管教妥帖。
而他鬧也鬧了，終于想起來問：“你今日來尋我，是做什么？”
聞蟬這才道：“我就是想問你，你與李纓是如何相識的？誰給你們牽的線？”
她從前便專做牽線搭橋的事，冷靜下來便立刻意識到，李纓能將檀頌帶到伯府，背后必有人在推動。
對此，檀頌倒并不隱瞞：“我初至京城，便有一富家公子找上我，聲稱與你是舊識，愿意帶我來見你?！?/p>
“……富家公子，什么年紀？長什么樣？”
“他年歲瞧著與我相仿，二十出頭的模樣，未蓄須，金冠錦袍……對了！他生著雙桃花笑眼，瞧人時看著不太正派。”
聞蟬眼前立時浮現(xiàn)一張流里流氣的年輕男人面孔。
羅俊修。
還有他那位張口閉口掛在嘴邊的表姐。
沒記錯的話，安遠侯府齊小姐，齊婉貞。
“我知道了?！?/p>
“那人是誰？”
“我自會解決，不必你再操心?！甭勏s說完，轉(zhuǎn)而又問，“你把官辭了，今后以何為生？”
檀頌面色一僵，像是用她的話來搪塞她：“我的私事，便不必你來管了。”
聞蟬便沒再追問。
總歸給他留了宅院，還有一間商鋪的分紅，他若實在過不下去，回瓊州什么都不干也能糊口度日，的確沒必要替他憂心。
眼見日頭西斜，她想到謝云章或許已經(jīng)回家。
不想叫人久等自己，她便向檀頌告別。
檀頌顯然還想留她，卻不知該用什么借口留她，只能目送她背影消失在門后。
聞蟬一出門，便惹來陸英探究的目光。
“娘子，這是……”陸英指了指自己的頸項。
聞蟬便道：“載我去成衣鋪一趟?！?/p>
她照自己日常的喜好，買了件襖衣在馬車里換上。
又特意叮囑陸英：“我今日的確與檀頌起了爭執(zhí)，但他沒想傷我，就不必再叫他憂心了。”
這是要替她隱瞞的意思。
陸英明顯猶豫。
聞蟬便握著她的手道：“檀頌與我起爭執(zhí)是小，若被他知曉，他們兩個男人再起爭執(zhí)，我夾在中間多難辦呀?！?/p>
“我就怕到時他呷起醋來，又要同我鬧，也苦了你們這些做下屬的。”
陸英已經(jīng)跟著聞蟬很長一段日子了。
她有預(yù)感，待謝云章和人成婚后，自己仍舊會跟聞蟬更多些。
加之她說話的時候，一雙眼睛里俱是誠懇，陸英很快就做出了決定。
“娘子今日出門穿的，便是這件衣裳?！?/p>
聞蟬展露笑顏，欣慰拍一拍她的手背。
車輪繼續(xù)吱呀碾過地面。
與此同時的楊柳巷。
夕陽垂至黑瓦屋檐，未點燈的主屋內(nèi)陰翳一片。
謝云章在架子床上睜眼，坐起身。
一種熟悉的陌生感涌上心頭。
他打量這簡樸的居室，想不起這里是何處，更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到這里來的。
倘若石青在身側(cè)，便會告訴他，他不是第一回這樣健忘了。
可他見到的第一個人并非石青。
屋門忽然從外推開，一個又陌生又熟悉的身影現(xiàn)在門框處，細長細長的，背天光而立，面容模糊不清。
“怎么不點燈呢？”
她嗓音透著熟稔，邁進門來，也很快尋到蜜燭火石。
嚓——
火光映亮她明艷綺麗的眉目，又迅速燃開一室。
看清她面容的那一瞬，謝云章倏然大步朝她沖去，拽過她手臂，將她整個人牢牢鎖進懷中。
聞蟬早就習慣了被他抱，可今日，屬實有些太緊了。
“怎么了？”她輕輕推人胸膛，“我都要喘不上氣了……”
謝云章卻依舊半分不肯放松，生怕她會逃走一樣。
“你去哪里了？”開口，嗓音幾乎發(fā)顫。
聞蟬只能任他抱著，交待自己的行蹤：“我先去了趟忠勤伯府，她們答應(yīng)我了，絕不會松口換親?！?/p>
“隨后去尋了一趟檀頌，忽然發(fā)現(xiàn)，這件事或許是齊婉貞在介入?！?/p>
她隱瞞了闔檀頌起爭執(zhí)的事，心里也有幾分惴惴，畢竟謝云章細致入微，就算沒人說，他也難免察覺什么。
可今日他似乎有些奇怪，死死抱著她不說，還喃喃念著：
“忠勤伯，檀頌，齊婉貞……”
“你怎么了？”
趁他分神，聞蟬終于能退開半步，在他懷里仰頭。
謝云章則盯著她面龐發(fā)怔。
忽然喚一聲：“杳杳?！?/p>
“嗯？”
“我很想你?！?/p>
聞蟬還當他這么認真要說什么，聽完至伏回他胸膛悶悶發(fā)笑。
“你還能不去都察院上差不成……檀頌?zāi)沁?，往后若無事，我與他也不會再隨意見面了。”
謝云章對她說的這些事毫無記憶。
但察言觀色的本能讓他推測出事態(tài)，這并不是他和杳杳重逢的第一面。
至少于她而言，不是。
“杳杳?！?/p>
“嗯，你怎么啦？心事重重的。”
謝云章學著她的樣子，也對她揚起笑，“我想喝你泡的茶?！?/p>
“這么晚？不許喝了，你該喝藥了！”
說完不等他反駁，聞蟬轉(zhuǎn)身就去小廚房催藥。
待她身影消失在院中，謝云章在垂花門處找到了石青。
第一句便是：“我是何時找到她的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