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小富送走了慶王和蕓娘,他回到了這天井中的涼亭里。
獨自喝著茶,獨自吃著那些精美的糕點。
茶的味道很不錯。
那些糕點的味道更不錯。
他在想著剛才慶王說的那番關于老鬼的話,一時間不知道究竟誰是真誰是假。
老鬼對他的親近不是裝出來的,他能夠切身的體會到那份親近真就像爺爺對孫子的喜歡。
這份喜歡甚至遠在親爺爺陳臨淵之上!
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。
這種感覺并不是今日才有,而是老鬼與女皇來了臨安,在慶園見第一次面的時候他就感覺到了。
這就是一個孤獨寂寞并殘疾的老人。
他雖然被禁足在內(nèi)務司里,但在陳小富看來他的心態(tài)其實很好。
他并沒有因為殘疾而心里扭曲,也沒有因為被長期困在內(nèi)務司里而變得孤僻或者暴躁。
今兒個在那瓊花樹下喝酒聊了兩個時辰,老鬼說的比較多,主要是回憶。
回憶他在集慶時候的那些人和那些事。
人老了剩下的絕大多數(shù)便是回憶了。
他說那些人和那些事的時候極為平靜,明明他是參與者,可聽起來他似乎僅僅就是一個旁觀者。
那些人那些事讓陳小富對陳朝的滅亡對大周的新立多了一些了解。
對曾經(jīng)的內(nèi)務司也多了一些了解。
不過那些回憶最終都落在了一件事上——
昔日風光無兩的內(nèi)務司而今雖然已淡出了所有人的視線,但內(nèi)務司依舊有很多人。
這些人在陳小富看來就是編外人員。
他們不是大周朝廷供養(yǎng),而是內(nèi)務司這么多年來所經(jīng)營的產(chǎn)業(yè)帶來的利潤在供養(yǎng)。
陳小富從老鬼的言語里知道了內(nèi)務司有三殿十二間,知道了這三殿十二間才是內(nèi)務司最核心的存在。
也知道了內(nèi)務司藏在暗處的強大——
老鬼給了他一本厚厚的冊子,這冊子里記載的,竟然全是當今朝中官員的詳細信息!
不僅僅有每個人的履歷,還有他們的家人,當然也有他們自當官以來所做過的好事或者壞事。
這簡直就是大周朝廷官員的百科全書,誰的屁股干不干凈一查閱便清清楚楚。
看著陳小富那震驚的模樣老鬼微微一笑:
“內(nèi)務司原本就是干這個的。”
“現(xiàn)在變成你來做了?!?/p>
“不過老夫要給你說的是……萬萬不能一網(wǎng)打盡?!?/p>
“一網(wǎng)打盡了,一來朝廷會陷入癱瘓,二來……監(jiān)察院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?!?/p>
“兔死狗烹這個道理你理應懂得?!?/p>
“另外,如何讓這東西產(chǎn)生最大的價值你也需要仔細的去思考?!?/p>
“我建議你從吏部先入手,當然前提是你手里有值得你信賴的有能力的人?!?/p>
“我的意思是,你可以查出吏部某個官員的罪行,將其革職騰出位置,這樣你的人就能占住這個位置了?!?/p>
“當整個吏部被你掌控,不要輕易在其余五部入手,你要做的是逐步替換整個大周的地方官員……將那些不聽話的官員全部換成你的人!”
“這就涉及到一個問題,你的手里根本就沒有那么多的人。”
“而官場里又講究個派系?!?/p>
“所以,你最好還能在文昌學宮和結廬書院掛個名……你還年輕,不要急?!?/p>
“五年不行就十年,十年不行就二十年,當大周上下幾乎所有的官員都是你的人的時候……”
老鬼那只獨眼看著陳小富,那張老臉露出了一抹燦爛的微笑,他沒有繼續(xù)這個話題。
他說的是:“那樣內(nèi)務司的這些鬼就能變成人活在這陽光下了。”
陳小富明白這話的意思。
所謂的人與鬼不過是朝中的那些官員所定義的,當他掌握了足夠的權力,他便能將內(nèi)務司曾經(jīng)的那些鬼重新定義為人!
老鬼很擔心內(nèi)務司那些鬼的未來。
他希望陳小富從孤臣變成真正的權臣!
他怕自己死了之后三殿十二間要么被徹底清洗,要么……便各奔東西就此消亡。
他說那些人都是孤魂野鬼。
他說那些鬼其實才是真正的人!
舉著最后一杯酒,他看向了陳小富,他并沒有再說一個字,但他的那只獨眼里……卻是滿滿的期望!
這便是陳小富走出內(nèi)務司藏在眉宇間的那抹沉重的緣由。
他并沒有給老鬼一個承諾,因為一旦承諾就意味著責任!
但他與老鬼干了最后一杯酒……
剛才又聽慶王說起了老鬼的故事,倘若這故事是真的,那么與老鬼走得太近就必然給自己帶來麻煩。
這個麻煩來自于女皇陛下。
那就會是個大麻煩!
這事……有些棘手。
那么老鬼曾經(jīng)真的謀反過么?
改天得去內(nèi)務司再問問老鬼。
仔細想想,這事也不急,就當自己根本不知道,且看看女皇陛下會是個怎樣的態(tài)度。
就在陳小富想著這些事的時候,李鳳梧又來到了亭子里。
他坐在了陳小富的對面,伸手就拿起了一塊桂花糕放在了嘴里慢慢的咀嚼著,眉眼一抬視線落在了陳小富的臉上:
“又有心事?”
說著這話,他又取了一塊桂花糕遞給了陳小富:“嘗嘗,挺好吃的?!?/p>
陳小富接過,“高手兄,今兒個晚上咱們?nèi)ソ谭凰疽惶??!?/p>
李鳳梧一愣:“……辦案?”
“不,喝酒?!?/p>
李鳳梧垂眉,吃著他的桂花糕:“我聽大師兄說,教坊司其實、其實就是青樓?”
“嗯,官辦的青樓?!?/p>
李鳳梧又咬了一口桂花糕,沉吟片刻:“就是和那個什么慶王?”
“嗯?!?/p>
“為什么不拒絕?”
陳小富咧嘴一笑:“聽說教坊司里的都是大周朝那些犯了事的官員家里的女眷,都是精挑細選還經(jīng)過特別調(diào)教的。生為男人,難道你就不想去教坊司看看?”
李鳳梧沒有抬眼,繼續(xù)吃著他的桂花糕:“女人有什么好看的?”
陳小富大吃一驚,“難道高手兄真喜歡……男人?”
李鳳梧那張白皙俊秀的臉竟然微微一紅,這一次他抬眼看向了陳小富,聲音有些大:“吃?。 ?/p>
“秦文奇說這糕點很貴的,是什么杏花村宮廷御制,外面買都買不到!”
陳小富當真吃了一口,味道還真不錯,“你喜歡我叫慶王多送一點過來?!?/p>
“慶王為什么會聽你的?”
“因為他有求于我。”
李鳳梧吃著桂花糕,撇了撇嘴:“這官場真麻煩,我還以為你是個不懼權貴的人……不料也得去陪那啥慶王喝酒,無趣!”
陳小富嚼著桂花糕咧嘴一笑:
“喝酒并不是真的喝酒!”
李鳳梧:“……那喝什么?”
“喝什么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喝出彼此滿意的利益!”
李鳳梧就聽不懂了:“什么利益?”
“當然是我現(xiàn)在最需要的銀子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