風沙呼嘯,落日孤懸。
幾桿長槍斜插在沙石中,槍尖挑著人頭,鮮血與殘陽交織,猩紅刺眼。
雞鳴寨孤零零的矗立在黃沙之中,飽經(jīng)風霜,宛如沉默的守望者。
僅剩的三十多號戍卒癱坐在墻角邊不愿意動彈一下,戰(zhàn)死同袍的尸體堆放在一邊,墻頭上還有此前激戰(zhàn)留下的斑斑血跡。
大部分人都面色悲戚、目光沮喪,一股絕望的情緒籠罩在所有人的心頭。
又是兩天過去,羌兵不僅沒有進攻,兵力還撤走了一半。原因很簡單,東西兩翼堡寨被攻破,短期內(nèi)雞鳴寨不會有援兵了,近百騎兵足夠困死寨內(nèi)的守卒!
羌兵也沒閑著,時不時會派幾名游騎出來挑釁、辱罵,想要逼迫乾軍主動出擊,束手無策的王雙只能緊閉寨門堅守。
所有人都明白,羌軍想要活活困死他們。
最令人絕望的是雞鳴寨中并沒有多少存糧,被圍五天,糧草早已消耗殆盡?,F(xiàn)在每個人一天只有半張馕餅一碗水。就算是個農(nóng)家婦女吃這么點都不夠,何況拿刀廝殺的軍卒呢?
洛羽靠在塞滿砂石的麻袋堆旁,思考如何應(yīng)對眼下的危局,在他看來最起碼要先提振一下軍心士氣。
守卒都沒了精氣神,還談什么堅守到底?
“咕咕咕~”
耳邊傳來了蒙虎肚子咕咕叫的聲音,壯碩的漢子尷尬一笑:“羽哥,我又餓了,要是有吃的就好了。”
洛羽很是無奈,他可變不出糧食,只能把話題岔開去:
“虎子,你為什么來當兵?我記得你是主動報名入伍的。”
“媽的,說到這個就來氣!”
蒙虎憤憤不平地罵道:
“當時征兵的小吏騙我,說前線伙食好,天天有肉吃。我二話不說就收拾行囊來了,結(jié)果到了雞鳴寨三天餓九頓!
被坑慘了!”
“哈哈哈!”
周圍幾名新兵全都笑出了聲,所有人都知道蒙虎飯量大,但被這么簡單的借口騙過還真是憨厚得很,小伍更是開口打趣:
“虎哥,要真是天天有肉吃,人人都搶著當兵了,還能輪到咱?”
蒙虎自覺有些尷尬,撓了撓頭:“羽哥,那你又為什么當兵?”
洛羽目光閃爍,又想起了那日與常夫人的對話,輕聲呢喃:
“男兒何不帶吳鉤,馬踏烽煙定九州。”
“麻袋封嚴吃酒肉?”
聲音太輕,蒙虎只能聽個大概,茫然地看向身后麻袋:
“封嚴了啊,哪來的酒肉?”
“哈哈哈!”
洛羽滿頭黑線,四周的哄笑聲更大了。
雖說這兩天洛羽殺伐果斷,在旁人眼里兇巴巴的,但他這個伍長對幾名新兵還是不錯的,漸漸熟絡(luò)的眾人也沒有一開始那樣拘謹。
“大敵當前,你們還有心情笑?”
冷厲的聲音陡然響起,張貴帶著幾名親信站在了眾人身前,頗有些來勢洶洶的意思。
“敢問張頭,有事嗎?”
這幾天張貴沒少明里暗里為難自己,他很清楚張貴是篤定了自己殺了吳麻子,故意找茬。
“當然有事?!?/p>
張貴嘴角勾起一抹譏諷,伸手指向人群中的小伍:
“羌兵進攻,此人畏戰(zhàn)不前,當了縮頭逃兵,差點導(dǎo)致寨墻被破,罪不容誅!
給我抓起來!”
幾名悍卒一擁而上,不由分說從人群中拽出了小伍。
小伍頓時慌了,手足無措,像小雞一般被提溜出去。
“張頭,你這是做什么!”
洛羽蹭的一下站起身:“新兵第一次上戰(zhàn)場害怕是人之常情,何必如此?”
“照你這么說當逃兵還有理了?”
張貴冷冷的說道:
“實話告訴你,如今大敵當前,我決不允許寨內(nèi)有任何一個人貪生怕死!今天我就要將這個膽小如鼠的逃兵就地正法,以儆效尤!”
張貴的嘴角微微勾起,面帶譏諷,洛羽明白了,張貴這是在趁機報復(fù)自己!
一聽到要就地正法,小伍嚇得魂不附體,雙腿又開始打顫:
“張頭饒命啊,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,羌兵再來進攻我一定跟他們拼了!求求你放過我?!?/p>
“呦呵,現(xiàn)在知道后悔了?早干嘛去了!給我拖到寨門口,就地正法!”
“不要,不要殺我!”
小伍被嚇得面無血色,只能轉(zhuǎn)頭看向洛羽:
“羽哥救我,救我??!”
“放開他!”
洛羽沖進人群,一把將小伍拉到自己的身后:
“張頭,軍律早有規(guī)定,新兵初次畏戰(zhàn),最多重則五記軍棍足矣,從沒說過要殺頭!”
“大膽!難道你要造反!”
張貴怒目圓睜:“區(qū)區(qū)一個伍長罷了,怎么懲治軍卒還輪不到你指手畫腳!”
蒙虎還有另外幾名新兵全都聚在洛羽身后,怒氣沖沖,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張貴在故意為難小伍,連帶著要打洛羽的臉。
兩人的爭吵愈演愈烈,整個堡寨的戍卒都投來了好奇又驚愕的目光。
敢跟副標頭起爭執(zhí)的伍長他們還是第一次見,不過洛羽最近在寨中很有名氣,算上前兩天攻寨殺掉的兩名羌兵,他手中已經(jīng)攢著五顆人頭的軍功,乃全標之首。
“住口,吵什么!”
王雙總算是出現(xiàn)了:“大敵當前,吵吵鬧鬧的成何體統(tǒng)!”
“標長,您來了。”
張貴率先開口告狀:“新兵小伍畏戰(zhàn)不前當了逃兵,屬下正要嚴懲,以儆效尤,可洛羽極力阻攔,是不是太不把軍規(guī)放在眼里了?”
“軍規(guī)?軍規(guī)可沒說要直接處死!”
洛羽護著小伍據(jù)理力爭:“新兵畏戰(zhàn)很正常,大家都是這么過來的,如果要打他五記軍棍我絕無話說!但要殺了他,我不同意!”
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爭論,王雙皺著眉頭揮了揮手:
“好了,別吵了!咳咳,張副標,我覺得洛羽說得對,新兵嘛,總要給他一點成長的時間。”
早就知道王雙會站在洛羽那邊,張貴拿出準備好的說辭:
“標長,若是平日里小打小鬧他畏戰(zhàn)也就罷了,可現(xiàn)在大敵當前,稍有差錯便是寨毀人亡。如果因他一人畏戰(zhàn)導(dǎo)致防線告破,羌兵攻入寨內(nèi),那全寨的兄弟都會慘遭羌人毒手。
他擔得起這個責任嗎?
或者說標長您能擔得起這個責任?”
王雙的臉色一點點冷了下來,這個張貴,竟然當著全寨士卒的面落他面子,強忍住心中的怒氣說道:
“如今正是用人之際,隨意斬殺自己的同袍于情于理都不合適,本頭認為,還是應(yīng)當給他一個機會?!?/p>
“標長,我還是那句話,只有殺了他才能讓全寨士卒奮戰(zhàn)到底!否則雞鳴寨破,大家都活不了!”
張貴抱拳高喝:
“請標長嚴懲新兵小伍!”
張貴身后的幾名親信也同時喝道:
“請標長嚴懲新兵小伍!”
全寨一片死寂,頗有幾分逼宮的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