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卷軸不是正品。

    看到它的第一眼，姜望就有這樣的判斷。

    近古時代流傳下來的事物，尤其是仙宮造物，自有其獨特氣質(zhì)，那沉淀下來的古老時光，以及仙術(shù)獨立于道術(shù)之外的特殊體系，讓仙宮造物很難仿冒。

    尤其姜望手中，掌握了一整個云頂仙宮的建筑群，雖然只是緩慢修復(fù)中的廢墟狀態(tài)——以現(xiàn)在的速度來看，僅憑靈空殿吸納的元氣，完全恢復(fù)至少也需要以萬年來計的時光。

    但他一眼就看得出來，這卷軸不是正品，至少不是近古時代仙宮流傳出來的正品。

    不過，倒也不是什么假貨。這卷軸上的歲月痕跡真實不虛，它的確是穿越漫長的時光，流傳至今的。

    姜望推測，這卷軸應(yīng)該是近古時代末期有人復(fù)刻的副本。

    機(jī)緣巧合之下被五仙門的祖師得到。

    同樣有著古老歷史，一般人或者不那么容易察覺真?zhèn)危踔练肚迩鍛?yīng)該也不知道她們宗門流傳的傳承并非正品。

    但對親手尋回靈空殿、青云亭的姜望來說，一眼便能看出不同來。

    雖非正品，價值仍然難以估量。一門平步青云的仙術(shù)，已經(jīng)讓姜望得益匪淺。這個卷軸上記載的、另一座仙宮的傳承，又是怎樣瑰麗的景觀？

    所以……要不要？

    這看起來不是一個問題。送上門來的好處，豈有不要之理？但天底下，有不需要任何代價，就送上門來的好處么嗎？

    姜望沒有去接那卷軸，而是認(rèn)真地看著范清清：“范長老，你的訴求是什么？”

    范清清意識到，現(xiàn)在不是耍弄心機(jī)的時候了。她接下來的回答，會直接影響姜望的決定——直接把她趕下船，或者，答應(yīng)庇護(hù)她。

    “首先，我希望得到您的庇護(hù)，希望您可以保護(hù)我，離開近海群島，去到齊國。幫我解決身份的問題，讓我可以安頓下來。”

    她說話的時候，也很坦誠地看著姜望。

    先前的小把戲讓她失了分，在意識到姜望絕對不好糊弄之后，現(xiàn)在她需要讓姜望看到她的真誠。

    姜望則用眼神告訴她，繼續(xù)。

    庇護(hù)范清清去齊國，這不是一件難事。姜望現(xiàn)在的狀態(tài)，再也安全不過。釣海樓現(xiàn)在不會招惹他，在決明島他是自己人，且正是名聲大噪之時，而旸谷的關(guān)系他又處理得還不錯。可以說這段時間在近海群島，只要他不惹事，就不會有什么麻煩。

    最重要的是……追殺范清清的人，是尹觀。

    就像釣海樓短期內(nèi)不會招惹姜望的原因一樣，尹觀以及他的地獄無門，但凡有點理智，現(xiàn)在也是不敢接近姜望的。因為誰也不知道，姜夢熊現(xiàn)在是否在注視他。

    地獄無門已經(jīng)蹦跶得夠久了，若一不小心被那位大齊軍神看到……滅門正當(dāng)其時，不過是動動手指的事情。

    因而范清清躲在姜望旁邊，真是非常明智的選擇。

    退一萬步說，就算尹觀膽大包天，又恰好軍神并未持續(xù)注意姜望……還可以談嘛！

    姜望自忖和尹觀還是可以聊一聊的，把卷軸交出去的話，想要保住范清清一命，尹觀應(yīng)該也不會在意。

    像范清清這種天賦耗盡的平庸內(nèi)府，尹觀永遠(yuǎn)不可能把她當(dāng)成威脅。

    至于幫范清清在齊國定居下來……這事都不需要請朋友們幫忙，堂堂四品青牌，在巡檢府內(nèi)部打一聲招呼便是。

    范清清繼續(xù)道：“其次，我想跟在您身邊，追隨于您。您這樣的絕世天驕，哪怕沒有組建勢力的需求，也一定需要有人幫您處理雜事。您以后的封地、附屬于您的各類生意，都需要有人幫忙打理。五仙門基業(yè)已毀，此后我是無根之人，我想在您的蔭庇之下，有一個立足的地方。您早先不是說喜歡正聲殿么？我知道怎么建筑，可以幫您督造一座出來……”

    正聲殿她早先還想賣個高價，痛宰姜望一刀。現(xiàn)在則都作為籌碼，只求一個追隨的機(jī)會。

    她看得非常明白，海勛榜立榜，姜望名列副榜第一，又經(jīng)天涯臺一戰(zhàn)，力斬釣海樓天驕，壓得同階無聲。此戰(zhàn)之后，姜望已經(jīng)是一飛沖天，無可阻擋！

    短則三年五年，多則十年八年，齊國必有姜望一席之地！是有基業(yè)、有分量，能與其它家族分庭抗禮的，那種一席之地。

    修行這么多年，她太知道，一個天驕的崛起或隕落，往往就代表著一個勢力的興衰。

    現(xiàn)在加入姜望的身邊，正是起于微末。那么在風(fēng)行九天的時候，她也未嘗不能同風(fēng)而起。

    當(dāng)然，這個決定，是在姜望戳穿她的把戲、沒有讓她白白利用后，才做出來。

    倘若姜望被她幾句話就忽悠，直接幫她逃離近海。那么她就會獨自帶著萬仙宮傳承，遠(yuǎn)走他鄉(xiāng)。

    在天賦實力之外，心智手段亦不缺少。這才是范清清決定追隨的理由。

    姜望不置可否，只問：“還有嗎？”

    范清清高舉卷軸，謙卑道：“此外，如果以后，您能在這個卷軸上，研究出一點什么來，我希望能得到您的指點。”

    范清清這番話里，說明五仙門對這個卷軸的研究并不深刻，而且這么多年下來進(jìn)展緩慢。大概這也是五仙門手握部分傳承，卻從門主到長老，無人真正會仙術(shù)的原因。

    但最核心的地方在于……

    她把這份傳承獻(xiàn)出來，那些追殺她的人自然就要轉(zhuǎn)移目標(biāo)。

    而姜望一諾千金的名聲近海皆知，她給自己留個暗扣，以后仍然有機(jī)會學(xué)到新的仙術(shù)。且不必再提心吊膽。

    或許，她并非沒有認(rèn)出來地獄無門。只是怕嚇退姜望，才故意說不知道。反正她也如實描述了她所看到的線索，姜望知不知道是姜望自己的事情。她只要咬死說不認(rèn)識，在這一點上，誰也無法論證真假。

    姜望似笑非笑：“你對我倒是很有信心?！?br />
    也不知是說研究仙術(shù)的信心，還是說扛住地獄無門的信心。

    范清清心頭劇跳，但面上更恭謹(jǐn)了：“如果您不愿意收留我，只把我送去齊國就行。這份傳承仍然是您的。”

    她的確是一個很有手段的人物，且做宗門長老多年，能力絕不缺乏。

    迄今為止，姜望的手下，還真沒有這樣一個角色。當(dāng)然，這也跟他并未專注于勢力經(jīng)營有關(guān)。

    姜望看了這個女人一陣，然后伸出手，將這個綴有星辰紋路的卷軸拿住，宣示了態(tài)度。

    范清清面露喜色，大禮拜道：“參見主上！”

    從此以后，她就是姜望的家臣。

    姜望伸手將她扶起來，寬聲道：“我根基很淺，或許沒有什么可讓你發(fā)揮的地方。但是有一點你可以放心——不負(fù)我者，我必不負(fù)?！?br />
    雖只是這樣簡單的一句話，雖然面前是一個這樣年輕的少年。

    但范清清整個人都驟然放松下來，感受到一種巨大的安全感。

    此時的近海群島，誰人不知？這少年最重承諾。只要答應(yīng)了，就一定會做到。

    姜青羊一言，勝過千言萬語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