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(dāng)初在駝峰山，姜望就是以這樣一記三昧真火，將海宗明焚為飛灰。

    那一次，有重玄褚良提前指點，有向前劍隔圣樓。

    這一次，卻只有他自己。

    對手是比海宗明更強的碧珠婆婆。

    但他仍然創(chuàng)造出了機會，放出他最強狀態(tài)的神通之火。

    龍頭拐杖咬著長相思離開，兩人距離本就極盡。

    在追風(fēng)秘藏的加速之下，姜望幾乎是剛一探手，三昧真火已經(jīng)燒至。

    饒是碧珠婆婆四境外樓的修為，也避無可避。

    但在這樣的關(guān)鍵時刻，她那只轉(zhuǎn)動漩渦的左眼，忽地整個跳將出來！

    那幫助她洞察蜃王珠幻象的漩渦，竟然不是秘術(shù)，而是這只眼睛所帶的能力！

    這只眼睛躍出眼眶之后，滴溜溜轉(zhuǎn)動，直接迎上了姜望催出的三昧真火。

    此時再看，哪里是人眼。分明是一顆碧色的魚目！

    這顆碧色魚目與三昧真火對撞的瞬間，一個虛幻的泡影浮現(xiàn)在魚目上空。

    那是一個笑容溫和的中年文士，似乎渾然不覺周遭環(huán)境，眼睛只瞧著碧珠婆婆，那眼神專注，甚至虔誠，輕輕一彎腰、一拱手，似在與她見禮。

    熊熊烈烈的三昧真火一沖，這泡影便已消散。

    可霸道炙烈的三昧真火，卻一下子消失不見。

    細看來，不是消失了。而是所有的三昧真火，都被收攏于那顆魚目之中，碧色的魚目里，是紅色的火，瞧來煞是好看。

    而后在下一刻，整顆魚目化作飛灰，那火也隨之不見。

    “不！”

    碧珠婆婆發(fā)出一聲凄厲悲愴的叫聲，撕心裂肺一般。

    哪怕著了算計，被姜望一拳打開空門，遭遇生死危機時，她也不曾有這般反應(yīng)。

    卻在死里逃生后，顯得這樣凄慘。

    從很早以前開始，碧珠婆婆就是碧珠婆婆了，很少有人知道，她以前叫什么名字。

    更沒有誰知道，她為什么叫碧珠。

    她不為自己而活，她為自己那一顆碧色的左眼而活！

    此眼所出之魚，名為“比目”。

    此魚絕不獨行，出入必成一雙，是世間罕見的神魚。

    有詩曰——“得成比目何辭死，愿作鴛鴦不羨仙?！?br />
    得成比目，同生共死。

    那個泡影中出現(xiàn)的中年文士，是她的丈夫。

    早年間兩人攜手遨游江海，琢磨道術(shù)修行，見識各地風(fēng)物，好不快活。

    在一次探險之中，他們得了一對比目魚眼，一只左眼洞察本質(zhì)，一只右眼營造幻象。兩只合在一起，可以生死相連。

    她因為本身擅長幻術(shù)，所以拿著左眼，丈夫就拿了右眼。

    那時候好像永遠風(fēng)和日麗，每天都那么快活。

    直到……意外發(fā)生的時候。

    她永遠記得那一天，也永遠不想回憶那一天。

    丈夫為救她，毀目而死。身魂皆滅，只在死前留了一縷幻象，寄于剩下的這只眼睛里。說是與她寄相思。

    她用這只左眼，替換了自己的眼睛。這樣就好像，丈夫永遠陪著她。

    她一個人承載了兩個人的命運，所以她要活著，她要活得更好。

    為什么竹素瑤幾乎被毀了道心，她還為其爭取機會，讓竹素瑤拿到寶貴的天府秘境名額？須知釣海樓的人，要想拿到齊國的秘境名額，并不容易，需要付出更多代價。

    因為她太知道，愛情會把人變成什么樣。她知道那不是竹素瑤不堪造就，竹素瑤只是愛錯了人，癡心錯付。醒悟了，就還有未來。

    為什么她相信姜望是真的要救竹碧瓊，并為此投下重注？

    因為她相信愛情，她知道這個世上有愛情的存在。

    但是現(xiàn)在，就連最后的眷戀也沒有了。

    丈夫留在比目左眼中的最后一縷幻象，救了她最后一次。

    這回是真正的永別。

    所以她痛，她痛不欲生！

    心里的痛，遠勝身上的痛。

    “該死！該死！你該死！”她怒吼！

    但迎面即是一團炙烈的光，幾乎晃瞎她僅剩的右眼。

    代表烈光符的白色符紙還未燃盡，又有一張怒蛟符被撕開。

    吼！

    猙獰的蛟龍直接將碧珠婆婆纏住。

    鎮(zhèn)山符、玄冰符、暴焰符、灼血符……

    碧珠婆婆為她永遠失去的比目魚眼悲傷，姜望可沒有半點遲疑。

    三昧真火一擊落空，他毫不猶豫取出一沓符篆，一張一張的用掉，簡直是在用元石瘋狂地砸對手。

    這些東西很貴，但活著才有還債的可能。

    鋪天蓋地的攻擊瞬間將碧珠婆婆淹沒。

    一時間炸開五顏六色的光焰，轟聲隆隆。

    那接引遙遠星空的護體星光，都根本擋不??！半息都沒撐到就已經(jīng)崩潰。

    “我要你死！”

    在紛雜的法術(shù)轟擊聲中，碧珠婆婆怨毒的聲音仍然清楚地傳出來。

    遲滯、沉重、血液灼燒、眼睛刺痛、肢體僵硬……

    難以計量的法術(shù)影響疊加于身，碧珠婆婆依然掙扎著發(fā)出一聲尖嘯。

    嗖！

    什么東西洞穿了法術(shù)亂流。

    縱身疾退的姜望恍惚瞥到一眼五色斑斕的小魚，心中生起劇烈的警兆。

    那魚兒已經(jīng)鉆至身前，一頭撞在腹部位置！

    有魚五色。

    赤、黑、黃、綠、藍，受一魚吻而必死。

    碧珠婆婆在這樣危險的時刻，第一時間選擇反撲而不是自保。

    喀嚓。

    重玄勝仗之以護身的七玄寶衣，直接被咬開了一個口子。

    五色之魚又撞上一層金光。

    那是姜望先前就已撕開的金身符！

    雖然五色魚又立即把金光咬破，但姜望已經(jīng)反應(yīng)過來，豎掌成刀，一刀斬落其身。

    這五色小魚不過三指長、兩指寬，好像隨手可以捏死。但姜望灌注道元的一記掌刀，卻只是將其斬飛而已。

    姜望并不追上去與五色魚糾纏，而是直接再撕開一張金身符，整個人撞進那團仍未散去的法術(shù)光焰中。

    一拳碎心，打在手忙腳亂的碧珠婆婆心口。

    噗！

    在碧珠婆婆吐血的同時，姜望已經(jīng)左手一記掌刀，一刀斬喉，直接擊碎她的喉管。

    反手勾住她的脖子一帶，提膝高撞，將她整個人撞上高空。

    兩手拉開，注滿了道元的拳頭，狂風(fēng)驟雨般轟擊。

    直打得碧珠婆婆已經(jīng)失去控制能力的身體，在空中足足浮空了三十息！

    五臟俱碎，通天宮一并五座內(nèi)府，全部被打破。

    遙遠天穹的星光圣樓，也早在這個過程中失去了聯(lián)系。

    那些洶涌的法術(shù)亂流，雖只剩余波，但也把姜望護身的金光攪碎，幾乎把七玄寶衣絞成了碎布條。

    姜望完全是強行頂著傷害進攻，沒有給碧珠婆婆半息喘氣的時間，這才用一雙拳頭，活活將她打死！

    直到此時，那五色魚才從遠處疾射回來。

    一只帶血的手，抓起那只琉璃水缸，反手一扣，便將其裝入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得成比目何辭死，愿作鴛鴦不羨仙”——盧照鄰《長安古意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