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十二日，依然是風(fēng)和日麗。

    黃河之會持續(xù)期間，不可能有什么不妥的天氣。

    六合之柱仍舊參天，列國之人魚貫而入。

    六位至尊法相降臨，頂天立地。

    玉京山真君余徙現(xiàn)身主持正賽，那位敖先生也再次落座。

    一切與昨日沒什么區(qū)別，唯獨是參戰(zhàn)的天驕，換成了內(nèi)府境。

    姜望依舊是坐在最前排。

    齊地的朋友們，都坐在身后不遠處。

    鼓勁的話早已說過，這會沒誰來干擾他。

    葉凌霄父女坐在西北看臺，正小聲說著什么。

    他倒是守著葉真人的吩咐，一直在杜如晦面前掩耳盜鈴，裝作不認識。

    重玄遵今天也來了，仍是坐在旁邊。經(jīng)過一晚上的救治，雖然看起來還是很虛弱，但畢竟已是沒有大礙了。

    總之勝景如故，良辰待歌。

    姜望橫劍于膝，雙手輕輕搭在劍上，正坐不語。

    真正說起修行的日子，他是從小便開始了。

    只是那些名門弟子，是自小在強者的指導(dǎo)下調(diào)養(yǎng)身體，提高開脈成功的可能性。一應(yīng)功法、秘術(shù)，甚至經(jīng)歷，都有最合適的安排。

    而姜望是靠自己苦練，從凡俗武學(xué)開始，一點一點的錘煉自身。

    于道歷三九一七年六月十五日正式開脈，成功超凡，至今已經(jīng)兩年余。

    超凡之前便是寒暑不輟，從不懈怠。有多少艱難已經(jīng)不必再說，自西山浴血而歸的那一刻，他永遠不會忘記。

    超凡之后的這兩年多時間里，更是經(jīng)歷了太多太多……多少艱難，多少痛楚，多少絕望的時刻。

    但無論何時何地，他都不曾放棄努力。無論面對什么，他都沒有放棄自己。

    在絕望中尋找希望，在窮途中開辟生途。

    這一路行來，每一天，每一時，每一刻，他都在往前走。

    堅定不移地往前走。

    那么到了今天，該是驗證這一切的時候了。

    今日萬眾矚目。

    今日觀河臺上，列國天驕云集。

    今日他和他的長相思，都等待已久。

    天下應(yīng)該在等待，一個喚做“姜望”的名字。

    十年匣中磨一劍……應(yīng)叫人間知霜華！

    不同于前幾日的躍躍欲試，在今天這樣的時刻，長相思反倒出奇的安靜，一次鳴嘯也無。

    大概它也知道，今日它可盡情綻放。

    演武臺仍是八座，分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。

    每過一輪，便合并一次。八合四，四合一。

    真君余徙站在臺上，聲傳眾耳：“今日內(nèi)府場正賽，十六天驕同爭一魁，請準(zhǔn)備！”

    光幕如畫卷鋪開，十六位內(nèi)府境天驕的名字，在光幕上閃爍如星辰。

    這上面的每一個名字，代表的都是一國之天驕，是在千萬人中脫穎而出的內(nèi)府此境“最秀出”。

    但只有一個人，能夠摘下魁名。

    名字變幻的、這極短的時間，在焦灼的等待里格外漫長。

    當(dāng)光幕上的名字終于停下，很多人都長舒了一口氣。對陣名單已確定，再無更改可能。

    荊國天驕黃舍利，對陣遼國耶律止。

    楚國天驕項北，對陣越國天驕白玉瑕。

    秦國天驕秦至臻，對陣丹國天驕?zhǔn)捤　?br />
    牧國臨時換上的內(nèi)府境天驕，大概是最被關(guān)注的。其人名為鄧旗，聽說是出自宇文氏，但更具體的情報也沒有，對陣的是宋國天驕殷文華。

    其人并沒有如很多人所想的那樣，選一個看起來相對較弱的對手，反而挑選的是宋國這樣的區(qū)域性大國，凸顯了霸主國的底氣……

    十六位內(nèi)府境天驕，看向光幕的表情各不相同。

    有的從容篤定，有的信心滿滿，有的斗志昂揚。

    但沒有哪一個，能如林正仁此刻的表情這樣……復(fù)雜。

    就是那種以驚人意志力控制的面部表情，和劇烈變動情緒的眼神……錯雜沖突，給人以非常矛盾復(fù)雜的觀感。

    他本來儒雅從容，是抱著“能進一步是一步，不能再進也算輝煌”的心態(tài)，坐在最前面的備戰(zhàn)席上。

    在這名列黃河之會正賽的十六國里，莊國是最沒可能擠進來的。

    他已經(jīng)創(chuàng)造了莊國歷史上的最好成績，莊國對他的要求，也只有“展現(xiàn)風(fēng)采”四字。相對于其他十五位天驕，應(yīng)該來說是占據(jù)著心理優(yōu)勢的。

    而且有可能遇到的幾個對手，他都仔仔細細地研究過，準(zhǔn)備了不止一套應(yīng)對方案。未必就沒有再進一步的可能。

    然而……

    光幕之上顯示，他林正仁要對陣的對手，是齊國天驕姜望！

    與之相對，申國的江少華松了一口氣。

    夏國天驕觸憫雖然面上是一副誓報國仇的堅定——他本也覺得一定會被齊國天驕選中，做好了拼命的打算——此刻的眼神，明顯舒緩了下來。

    當(dāng)然也不免有人暗暗發(fā)笑。

    齊國天驕既不針對夏國，也不敲打申國，而是選擇了十六強里紙面實力相對較弱的莊國天驕……這是不是一種缺乏底氣的表現(xiàn)？

    只是計昭南和重玄遵的表現(xiàn)都太過耀眼，連帶著讓這些人對姜望的實力也謹慎許多，暫時不敢發(fā)表意見。

    而姜望本人，表情平和，眼神寧定。

    他只是做了他自己想要做的選擇，別人怎么看、怎么評價，與他無關(guān)。

    起身離席，極有禮貌地與曹皆、計昭南、重玄遵打過招呼，又與看臺上的幾位朋友對過眼神，而后手按長劍，走下觀戰(zhàn)區(qū)，走向庚字號演武臺。

    他昂首直脊，步履從容，如漫步在自家庭院，與他熟悉的花草樹木相處，不見半點緊張，更無絲毫忐忑。

    注視著他的人，可以感受到，他行走之間，有一種難言的美感。

    那是仙術(shù)平步青云帶來的飄渺韻味，“踏空蹈虛，如履平地”，今履平地，也仙風(fēng)飄飄。

    但唯獨在林正仁的視野里。

    他感覺對方的的腳步很重，每一步，都踩在自己的心跳上。

    他坐在觀戰(zhàn)席上，看著那個熟悉的、常常出現(xiàn)在夢魘里的身影，一步一步，走下觀戰(zhàn)席，走向演武臺。

    咚咚，咚咚。

    心跳的聲音好清晰。

    他開始覺得呼吸困難。

    從看到對陣名單開始，他就呼吸困難。

    好像有一只無形的手，緊緊攥著……攥著他的心臟。

    因為以他的智慧，很容易就能夠想明白，為什么他會對上姜望！

    他心中有一個聲音在大喊——

    “他想殺了我！”

    “他想……殺了我！”

    在這黃河之會正賽的演武臺上，在真君余徙的看顧下，姜望想要殺了他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