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(dāng)澎湃的、充滿朝氣的生命,涌入自己的身體后,她滿足地嘆了一口氣:八十年,居然有整整八十年的壽元!
就這樣,她幾乎奪取了男孩全部壽命,僅僅只給對方留下了七天時間。
小男孩在悄無聲息中,成了遲暮的老人。
原本輕快的步履,變得蹣跚艱難。
他感知到了什么,低下頭,就看到自己本該稚嫩的小手,變成了枯槁般的老人手。
他驚訝、害怕,緊跟著流出眼淚:“為什么我會突然變老了?嗚嗚……我這是怎么了,爹爹我好害怕!”
現(xiàn)在知道害怕了?蜉蝣妖輕嗤。
以前擁有的時候,怎么就有恃無恐了呢?人類啊,總要失去后才懂得珍惜。
——她遠(yuǎn)遠(yuǎn)看著,姿態(tài)傲慢。
原本朝生暮死的蜉蝣,在奪取了人類男孩的壽命后,突然好奇那個男孩會不會后悔浪費了時間?
于是,她跟在哭泣的男孩身后,一路到了他家門口。
男孩家只是兩間茅草屋,十分簡陋。還沒走進(jìn)院門,就聽到里面?zhèn)鱽硪贿B串的咳嗽聲。
男孩想要推門進(jìn)去,卻又停下動作,站在門口無助地落淚。
“爹要是看到我現(xiàn)在的樣子肯定會嚇壞了吧?不行,我不能讓爹爹看到,不能再讓他擔(dān)心我了。”
透過茅屋的窗口,蜉蝣妖看到了一位滿臉病色,命不久矣的老父親。
他咳得很厲害,即便是昏睡著,還在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咳嗽。
滿頭白發(fā)、身形佝僂的男孩在自責(zé)落淚:“我真沒用,沒能買到爹爹心心念念的酒,還讓自己變成了這副怪模樣。我該怎么辦?我該怎么辦呀!”
蜉蝣妖這才明白,原來這小男孩浪費時間排隊沽酒,只是為了滿足父親臨終前的愿望。
所以,她掠奪的是一位善良孝順的小男孩的壽命?
可現(xiàn)在后悔已經(jīng)來不及了,被奪取的壽命,無法歸還給原主。
所幸,還能稍作彌補。
她又去了一次酒鋪,偷了一壺老板自留的桃花釀。
帶著酒,她來到小男孩面前說:“我剛才看你也在排隊買酒。正好我多買了一壺,你要嗎?我可以送你。”
“真的嗎?”那依然渾濁的眼眸,此刻就亮晶晶的,溢滿了感激,“姐姐,你真是個好人!”
雖然她說了“送”,可小男孩還是把自己辛苦攢的銅板塞給了她。
“姐姐的酒也是花錢買的,能賣給我已是感激不盡,不能再讓你吃虧了?!?/p>
說完他拎著酒,便要送進(jìn)屋里,可又想起此刻自己的模樣,一時有些糾結(jié)該不該進(jìn)去。
蜉蝣妖看出他的為難,主動道:“我?guī)湍闼途七M(jìn)去吧。”
“那真是太謝謝你了!如果我爹爹問起我,你就說我去后山砍柴了?!?/p>
她幫他送酒入內(nèi)。
而那位病重的父親,看到心心念念的酒卻沒有喝,只惦記著兒子的去向。
蜉蝣妖用砍柴的理由,遮掩過去。
男孩的父親喝了酒,臉上浮出一團(tuán)潮紅,又重新睡去。這一睡,就再沒醒來。
就這樣,父子倆連最后的告別都錯過了。
蜉蝣妖有些內(nèi)疚地,看著男孩在父親的床前,失聲痛哭。
直到他哭得嗓子啞了,快要發(fā)不出聲時,她才問:“你還有什么愿望嗎?”
如果奪取的壽命沒有辦法歸還,她能做的就是盡量的彌補。
在男孩剩余的幾天時間里,她幫他安葬的父親,想盡辦法哄他開心。
最后在夕陽西下的余暉里,看著白發(fā)蒼蒼的小男孩趴在自己的膝蓋上問:
“姐姐,我是不是要死了,我感覺好冷好冷呀……可是我還有好多事沒有做,我還沒長大呢……”
沒有長大的男孩,就這樣死在了蜉蝣妖的懷里。
而她,則用那奪取的八十年時光,修煉得越來越強(qiáng)大,終于成為一方大妖。
可無論時光過了多久,她腦海里總會有個聲音縈繞:“我還沒長大呢……沒長大呢……”
一念起,心魔生。
當(dāng)她再度踏入紅塵,不知不覺又來到了當(dāng)年的小鎮(zhèn)。
那家賣桃花釀的酒館也依然開著,只是店主變成了年輕俊朗的少年郎。
那少年正笑盈盈地向顧客介紹:“我家的桃花釀是祖?zhèn)鞯氖炙?,保管喝過難忘!”
元娘看清楚那少年的模樣時,愣住了。
是他?。?/p>
當(dāng)年的小男孩已經(jīng)重入輪回,機(jī)緣巧合下,成了沽酒的少年郎。
她本是一只蜉蝣,朝生暮死。卻因一時貪念,斷送了無辜孩童的一生。
也因此,落下因果。
這一世,她再度走入他的世界,如從前一樣問他:“你可有什么心愿未了。無論什么都可以,我會幫你實現(xiàn)?!?/p>
少年輕輕一笑,滿眼星光:“你說話好奇怪啊,我怎么都聽不懂?啊,你該不會想騙我家的酒喝吧?”
元娘:“……”
起初,少年對她保持警惕,不管她說什么都不信,還當(dāng)她是來搗亂的。
后來,他干脆給她打了壺酒:“你若真心喜歡我家的酒,我請你喝好了。什么,你不是為喝酒而來?難道你想偷我家的釀酒秘方?那可不行,我爹說了這秘方只能傳給自己家人!”
元娘:“……”
那壺桃花釀是真的很好喝,入口清洌,香味綿長,讓人久久難忘。
一壺酒并沒有打發(fā)走元娘。
她要了卻和他的因果,就必須要再還他一個愿望,讓他這一世過得圓滿。
可無論她如何死皮賴臉,無論問了幾次,他都說:“我沒有什么想要實現(xiàn)的愿望?!?/p>
直到她第一百次問的時候,少年才含羞帶怯地說了一句:“我想娶你做我的娘子,可以嗎?”
她一愣之后,點頭答應(yīng)。
她以為只要做了他的娘子,就能了卻前世的因果,卻未曾料到這一世的羈絆才剛剛開始。
在日復(fù)一日的相處中,在他一聲聲“娘子”的呢喃聲里,越陷越深。
愛情,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發(fā)芽的呢?
是初見時,不經(jīng)意的一眼。
還是在細(xì)如流水的日子中,慢慢凝成了汪洋大海?
她不知道。
她只知道,明朗愛笑的少年,漸漸開始衰老。歲月染白了少年發(fā)絲,也在他的眼角眉梢刻滿了溝溝壑壑。
唯有她,本該朝生暮死的蜉蝣,卻依然是初見時綺年玉貌的少女。
她本想好好地陪他過一生,讓他此生再無遺憾。可自己卻生出了新的執(zhí)念。
在他快要老死的時候,她悄悄為他種下了續(xù)命絲。
她將自己漫長的壽命續(xù)給了他,他又重新變成了當(dāng)年的少年郎。
而她自己,一夕白頭,風(fēng)華不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