行宮之內(nèi),沒那么多的規(guī)矩和講究,也相處的隨性喜樂,很大一部分都歸結(jié)于皇宮中輩分最大的兩位沒有在此處。
都是年紀相仿的年輕男女,哪怕是如帝后這般位高權(quán)重之人,也都年輕隨和,并沒有約束的臣子和其家眷們透不過氣來。
大部分的活動都安排在室內(nèi),即便行宮較其他地方?jīng)鏊孢m,可在外頭總是熱風(fēng)陣陣,不如在屋里頭更加舒適。
大家也并不都是非要聚在一起的,但如陸家、宣家這般天子岳丈之家,自然與皇族走得更近,他們與皇室相處起來,少了幾分束縛感。
畢竟當今天子金口玉言,道是出來放松納涼避暑的,無所謂君臣之別,都是一家人,就更別講那些個規(guī)矩。
自然這也歸功于后宮無恙,皇后與貴妃親如姐妹,從無嫌隙,前朝的陸家與宣家更是擰成了一股繩,為皇上效忠。
這般和諧團結(jié)的后宮關(guān)系,歷朝歷代都是少見的,不過對于臣子來說,有這樣的皇帝不耽于美色,后宮安寧,反倒是件好事,至少皇上的全部心力都放在前朝,放在治國愛民上。
陳稚魚看著一左一右坐在貴妃身邊的兩個孩子,恍惚了一瞬,見貴妃對二孩很是體貼,又是親手剝蒲桃喂與小薏疏,又時不時低頭關(guān)切元兒。
那種樣子裝是裝不出來的,看她如此疼愛小孩,思及緣由,也是忍不住為她惋惜。
恭華便坐在她旁邊,看她水盈盈的目光,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,收回了視線,心里只覺可笑至極。
她不相信宣貴妃是真心疼愛這兩個孩子,無非是她自己生不出來,得一門心思地哄著皇后娘娘,所以才對她的兩個孩子這般熱切。
腦子里也止不住地嫌她不夠圓滑,自己生不出又算得了什么?宮里頭多的是能生的女人,就光她陪嫁的那幾個,也不乏有姿色出眾的,隨便哪個送到龍榻上去,但凡能誕下一兒半女,也是她的子女。
又何必像現(xiàn)在這樣,指望著他人腹中子,將來會善待自己?
這若是在先帝的后宮,宣貴妃這樣的,早就被吃得骨頭都不剩了。
“昨夜可休息得好?”她忽然開口,拉回了旁邊陳稚魚的思緒。
昨夜被折騰得夠晚,陳稚魚慶幸這是在行宮,不是在自己府上,也無需趕早去請安,再加之天氣熱規(guī)矩松散了許多,由得她睡到滿足才起,否則還不知要鬧出怎樣的笑話來。
此時腰肢還有些不適和酸軟,面對長公主的問話,自是搪塞過去。
“甚好,此處涼快,夜里也不曾熱醒?!?/p>
恭華笑了笑:“你家可是太師府,還出了一個侯爺,再怎么著也不會讓你一個少夫人熱醒吧?”
陳稚魚一怔,隨即想到了什么,止不住尷尬一笑,忙點著頭,給了一個完美的解釋:“那倒也是,不過在自家府中,雖有冰鑒,卻也不敢通夜使用,否則哪怕是三伏的天氣,也容易寒氣入體。”
府上的夜晚不算熱,熱的是半夜總要貼上身的“火爐”,她方才說的也是這個,未想更多,卻也不想長公主會點破這一層,許是無心之言,但也足夠讓她自己尷尬一陣了。
恭華看著她通紅的臉,稍加思索就想到了其中的關(guān)鍵,只怕是那陸曜癡纏得緊,與她夜夜同榻而眠,哪有美色睡在身邊,能無動于衷的?
她臉色微滯,慢慢凝固起來,心情沒那么舒爽了。
一時無言,陳稚魚并沒注意到她不善的面色,過了幾息,只見皇后起身離開,未過多久,貴妃也離了席,并未帶著兩個孩子,瞧那樣子,像是皇后有什么事要帶貴妃。
恭華亦看到了,不過眼下,她的心思并不在皇兄的后宮,左右這個時候,那人也在大理寺,這行宮清凈得很。
她剛想與陳稚魚說去別處走走,就見她起身朝那兩個孩子走去。
陳稚魚關(guān)切兩個孩兒:“可知貴妃娘娘她們做什么去了?一會可會回來?若是不回來,舅母就先帶你們回屋去?!?/p>
元兒回道:“娘娘只說讓我和妹妹在這兒稍等片刻,她一會要帶我們?nèi)コ愿怙災(zāi)?。”說罷,他撓了撓頭,雖說讀書聰明,可到底是個小孩子,在自己的親人面前,一時也不知那娘娘說的話是否作數(shù),還是場面話而已。
“舅母,我也不知她們做什么去了?!毖韵轮?,他也不知道自己和妹妹是不是要在這里干等著。
陳稚魚稍一思索,心里就有數(shù)了,皇后與貴妃一道離場,定是有私事要辦,不便帶著兩個孩子,但至于是什么私事,無人可知,便也不知會耽誤多久,左右時間還早,她也不急一時,打算轉(zhuǎn)身坐下,等著她們回來。
若是真一時半刻回不過來,也會派人來通傳一聲。
她便轉(zhuǎn)身回去坐下來,乳母抱著剛吃好奶的小珍珍過來,陳稚魚接過,恭華看了眼她懷中的小人兒,與她長得七分相似,甚得她心,見她這模樣,不等那兩位回來,一時半刻是不會走了,便也安心坐著。
伸手捻起一顆蒲桃,剝了皮去,想要喂珍珍,陳稚魚忙得接過,笑與她道:“多謝殿下好意,只是這孩子還小,萬不敢吃這等好物?!?/p>
恭華微怔,這個她確實不懂。
“這……我倒是不知?!?/p>
陳稚魚笑說:“蒲桃小而軟,一整個圓潤光滑,她牙未長齊,不會嚼碎,多半是直往下吞咽,這樣就容易卡住?!?/p>
恭華恍然,看她笑顏模樣并不介意,心里也起了幾分后怕,她說:“幸好你教于我了,否則得闖下禍來?!?/p>
陳稚魚說:“殿下又不是故意的,您疼愛這孩子,我看得出來,只是殿下尚未婚配,等以后您有了小孩就什么都懂了。”
恭華怔住,看著她,又看著她懷中的小珍珍,喃喃道:“我尚不知,待我有了孩子,會是何種光景?!?/p>
陳稚魚雖不給孩子吃,卻也放在她嘴邊讓她舔了舔,嘗個甜滋味兒,小珍珍驚訝又歡喜的表情令她莞爾。
小家伙嘗到了甜味兒,抱著母親的手張口就要咬,陳稚魚忙得拿遠了,一口塞進嘴里,小珍珍一怔,張著小嘴,大眼睛直直的看著母親,隨即咯咯笑起來。
恭華也一臉愣怔地看她食用自己孩子舔過的蒲桃,欲言又止。
陳稚魚并未瞧見她那罕見的目光,只邊吃邊說:“殿下這般喜愛小孩,等自己有了孩子,定也是百般歡喜,百般寵愛的。”
她喜歡小孩兒嗎?恭華自己都不知,她喜歡小孩子。
她只是想到,自己小的時候,闔宮上下都哄著供著自己時,她的母親待她,似乎也沒有稚魚對珍珍這般愛護體貼。
她還記得在她剛會自己用飯的時候,撒了湯水在桌子和衣裳上,母妃都會讓乳母將她趕緊抱走,那眼神嫌惡極了。
她還以為是因母妃極愛干凈,可是看著稚魚這般,又覺得,母妃是純粹惡心自己弄臟了衣裳。
“你吃她吃過的東西,不嫌嗎?”下意識地,她就問了出來。
陳稚魚微怔,轉(zhuǎn)頭看她,見她眼里只是疑惑,并無一絲嫌惡,忙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,說道:“在殿下面前失態(tài)了,自己孩子用過的,吃過的,我都不嫌得,只是您看著應(yīng)是不適吧?”
在家如何溺愛著孩子,哪怕是親親她軟嫩的小屁股,親親她的小腳丫,都是母親對孩子的喜愛,但在外人面前,確實應(yīng)該穩(wěn)當些,讓人看了,許是覺得這般很不干凈。
恭華罕見地沉默了,默了兩息,她才說道:“沒有,我只是覺得,你甚愛這個孩子?!?/p>
愛的超過了她對母親疼愛孩子的認知。
陳稚魚覺得這話有些奇怪,哪有母親會不疼自己的小孩?
但是看她臉色有異,思索片刻,她也沒說什么。
因為她反應(yīng)過來,這位長公主殿下的父母親,似乎真的沒有純粹愛她。
這個小插曲很快就過去了,小珍珍吃飽喝足,又和母親玩了一會兒,就眨著眼睛犯困,乳母接過去后,剛帶下去,皇后與貴妃就回來了,只是見那貴妃面色沉默,皇后也有幾分憂愁。
陳稚魚看在眼里,輕輕抿唇,一旁恭華才說:“稚魚,我先回去一趟,心口燒得慌,回去喝碗涼湯降降?!?/p>
陳稚魚抬眸應(yīng)下,見她離開,也知這是托詞,想來方才的對話,還是讓她心里難受了。
這時候,張媛媛從外進來,坐在她身邊,低聲與她說道:“你可知道大姐姐今日帶著貴妃娘娘做什么去了?”
陳稚魚搖頭。
張媛媛湊到她耳邊,壓低了聲音,說道:“大姐姐請了一個專門照料婦科的圣手來?!?/p>
陳稚魚訝異。
“私下給貴妃娘娘瞧了瞧身體,據(jù)說情況不是特別好,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。”
陳稚魚立刻就懂了,低頭聽著,那眼神卻時不時撇過去,打量著上二位的神色。
張媛媛嘀咕了句,也是她心里頭的想法。
“咱們這位大姐姐性格就是太敞亮,人也太實在了,如今這般有哪不好?真給人看好了,這平穩(wěn)的局面還不一定能維持到什么時候。”
不能生子的貴妃沒有任何威脅,一旦她有了希望,有了自己的孩子,難免不會為了自己的孩兒去爭一爭。
陳稚魚也是這么想的,只是這個想法太過自私,自私到她都不忍說出口。
自己生了孩子,做了母親,享受了母女溫情,自然知道能不能生育,對一個女人來說有多么重大的意義。
可是這人是貴妃,關(guān)系到后宮與前朝,她若本來就不能生也就罷了,可如今當真查出還有那么些微妙的希望,很多事情就另當別論了。
所以,無怪張媛媛會這么說,人都是自私的,如今這般是最好的狀態(tài),這樣的平衡誰也不愿意去打破。
陳稚魚目光閃爍,看著眼眶發(fā)紅的貴妃,看著她照顧孩兒的模樣,好半晌,她才輕聲道:“若是貴妃娘娘得償所愿,還望她不要忘了今日,也不要忘了大姐姐的好?!?/p>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