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婉秋走上前去,對上他的目光,試圖從里頭看出一絲真心的歡喜來,但他饒是露出個笑模樣,那眼底里的平靜卻欺騙不了她,將她內(nèi)心里,那一點不可能成形的希望破滅了。
陸夫人面露驚色,太師亦蹙了眉頭,而在這時,木婉秋開了口,說道:“三年前,諸事順遂,你我之間所有的變故,皆在一年之前?;榧s解除,你另娶他人,如今……你也快要做父親了?!?/p>
陸曜眉頭微蹙,看看她,又看向母親,而在她直白的說出此話后,陸夫人面色復(fù)雜,將她看了兩眼。
將父母親的態(tài)度收在眼底,陸曜又看著面色憔悴,嘴唇緊抿的木婉秋。
“能發(fā)生什么事,要到解除婚約這般地步?”
他沒有問如今娶的何人,亦不關(guān)心為何娶了旁人,開口只是詢問,為何會解除婚約。
陸夫人啞然,目光艱難酸澀,太師開了口,語氣不容置喙,道:“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,你先好生歇著,將頭上的傷養(yǎng)一養(yǎng),待空閑下來時,我與你母親自會將你缺失的記憶原本的說于你?!?/p>
說罷,他往后退了一步,道:“他才剛醒過來,讓他好生歇息吧,我們都出去。”
木婉秋無言,抬眸看了眼眉頭緊鎖的陸曜,預(yù)要同他們一起出去。
而這時,陸曜開口留了人:“爹娘,你們先回去歇息吧。婉秋你留下,我有話問你?!?/p>
留住人的那句話,喚她的名字時,語氣是那樣的溫和柔軟,令太師夫婦都不約而同地擰了下眉頭。
陸夫人想要說什么,卻被陸太師拉了出去,門微微開了個小縫,沒讓他們孤男寡女的封閉一室之內(nèi)。
走遠了一些,陸夫人掙脫他的手,急道:“這不對!你瞧見子摯方才的態(tài)度沒有?”
陸太師面色沉重:“如何能沒瞧見?咱們的兒子是什么性子,你還不知道嗎?他的記憶停留在四年前,如今他眼里,他的未婚妻是木婉秋,稚魚對他來說反倒成了陌生人,他才剛剛醒來,你就要將這四年的事情與他說清楚,那關(guān)于稚魚,關(guān)于他們二人,你要怎么說?你也不怕讓他一時之間接受這么多的信息刺激了他去?!?/p>
陸夫人擰著眉頭:“那還能如何?不告訴他就看著他……他和稚魚之間的事情就如實說!”
“此事暫且緩緩,這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?!?/p>
陸夫人一時也犯難了,她長出了一口氣,眼里泛著紅,進退兩難,亦不知能如何開口。
亦在此時,她腦子里忽然靈光一閃,看向丈夫,問他:“到這個時候了,你總不會是想著……舍棄稚魚吧?”
陸太師本在沉思此事,聽她這驚天之言,再好的脾氣也壓不住火,瞪了她一眼:“混說什么?這么缺德的事我能做嗎?”
陸夫人尷尬地咧了咧嘴,說:“自是不能,我們這般人家,又怎能做乘人之危的事?她如今還懷著身孕,若是得知這個消息,我只怕她顧及不了自身,動了胎氣。”
陸太師搖搖頭,聞言忽而一頓,回頭看她:“你如今對這個媳婦兒的態(tài)度倒是變了許多,我還怕你一時想不開,動了那心?!?/p>
陸夫人勾唇冷笑了一聲,撇了他一眼,說道:“你做不出的缺德事,莫非我就做得出嗎?”
陸太師“呃”了一聲,轉(zhuǎn)過頭去干咳兩聲。
他私心覺得,她真有可能做出那種事來。
當初她就不是很瞧得上稚魚的家世,那時候也打著將其做個擋箭牌的想法。
只是后來瞧著他們新婚夫妻感情越發(fā)的好,那念頭就打消掉了,可如今又出了這么檔子事,一切過往,在陸曜那里都成了白板,那他對稚魚還有感情嗎?
或是說,如今的他等回了陸家以后,面對稚魚,又會是什么態(tài)度?
陸夫人又道:“此事若在半年之前,或許狠狠心我會當機立斷,切了那段糊涂婚事,但如今,面對她,我更多的是喜愛和疼惜,如今出了這檔子事,我亦擔心她的處境?!?/p>
陸太師有些訝異的看著變化如此之大的妻子,并非覺得她該是那冷血無情之人,只是她自來的思想都將自己規(guī)訓(xùn)得厲害,她的一生圍著丈夫,圍著兒子,圍著陸家轉(zhuǎn),或許在她眼中,凡為陸家利,一切皆可拋。
她并不那么無情,只是她的心里,旁人不重要,唯有陸家好才是真的好。
今日聽她這般維護稚魚,確令他有幾分詫異,但更多的是安心。
他為男子,管著外院多在朝堂,家里一切都是妻子和夫人打理,他實算不上一個貼心的好男人,可哪怕是這般,也不代表他對家里的人沒有判斷。
僅憑他對稚魚的了解,觀她心性,與待人待物的態(tài)度,確然是個心寬內(nèi)秀之人,她的心不冷,也不硬,不像子摯的祖母威望甚重,令人不寒而栗,也不似子摯的母親,是被他的母親一手培養(yǎng)起來的合格主母,稚魚的溫和寬容,恰是陸家缺少的柔,光是這一點,他對這個兒媳就已經(jīng)很是滿意了。
剛過易折,一個是他的母親,他敬重之人,一個是他的妻子,他愛重之人,這兩人的品格早已形成,并非他一個做兒子,做丈夫就能輕易扭轉(zhuǎn)的,可媳婦不一樣,媳婦是晚輩,是一張白紙,且她秉性柔軟,她的基底便不同于前兩人。
況且,他知道自己的兒子是什么性子,看似溫潤謙遜,實則內(nèi)里傲慢,年少成名,他有那個傲慢的資本,又有家里為他開辟道路,更有放手一搏的勇氣,他的這個兒子骨子里就高傲孤冷,什么東西入了他的眼,無論用何種方式,都要牢牢地抓在手心里。
他這般的性子,恰要有這樣一個夫人才能滋潤他。
……
屋內(nèi),木婉秋與床榻上的陸曜相隔一定的距離,看著兩人之間的空間,陸曜微微一笑,說道:“面對如今的我,就讓你這般避之不及嗎?”
木婉秋一下就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,低著頭上前了兩步,與他拉近了距離。
“再靠近一些。我頭痛,離遠了,少不得大聲說話,扯得頭更痛?!?/p>
木婉秋咬住下唇,又上前了兩步,索性在床榻邊的椅子上坐下,抬起頭去定定地將他看住,問道:“你果真是什么都不記得了嗎?”
兩人的距離近了,說話的聲音也小了,陸曜面上的溫和笑意卻沒減淡,看著木婉秋的臉色,他笑著說:“我記不記得你不是最清楚嗎?”
木婉秋默了,剛要開口說話,就聽他說:“莫要說旁的,眼下的我就是什么都不記得了。”
她一愣,再去看他的臉色,雖還是笑著,但那笑明顯刻板又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。
她心頭一緊,心領(lǐng)神會了他這番舉動,身不敢動,但眼珠子卻在四處觀察著,聲如蚊吟。
“這是東宮,你若有話,應(yīng)當可以安心說來?!?/p>
陸曜笑意微收,如今再看木婉秋,滿眼的信任。
他說:“如今我能信的,唯有你一人,所以,接下來我需要你的幫助?!?/p>
木婉秋呆住了,眼里閃著流光,被他這信任的眼神看得有些語無倫次:“這……這我能…我能如何幫你?”
“做戲?!?/p>
……
東宮浣衣館,兩個年紀較小的浣衣侍女,捧著那身滿是血污的衣裳,綠衣侍女道:“這是便服吧?都破了幾處,興許小陸大人不會要了?!?/p>
黃衣侍女回:“便是不要,咱們也得洗干凈了,給人送回去,貴人的衣裳價值不菲,壞了破了,也不是咱們能處置的?!?/p>
“哦……咦?這領(lǐng)口上,怎么有些發(fā)硬呢?”
“正常,你沒聽說昨兒個小陸大人遭遇襲擊了,興許是沾上什么臟水污水了,別看了,快洗吧?!闭f罷,黃衣侍女一把將衣裳按進盆中,兩人邊洗邊唏噓,世道要壞,朝廷官員被人這般刺殺,如斯可怖。
何止可怖,陸曜的事一經(jīng)傳出,朝堂上下都炸開了鍋。
更有人在那朝堂之上憤憤不已,情緒激昂。
“賊寇作亂,挑釁國威!陸參議為貪墨一案搜集證據(jù),卻叫人在天子腳下劫殺襲擊,這是叛亂!是尋死!”
“是啊,大齊中心,皇城根下,竟有人膽大包天截殺朝廷命官,此人定是木家余孽!”
“臣請旨,誅殺木氏,以儆效尤!”
“臣請旨,誅殺木氏,以儆效尤!”
有人出頭,附和的聲音紛至沓來。
就連那平素保持中立的黨派都紛紛激昂出列,請旨處死木氏門人。
太子于上,看著朝廷百官,目光落在垂首在下側(cè)的懷王,身邊的太監(jiān)尖聲——
“肅靜!”
朝堂上的聲音輕了下來,太子齊珩開口:“此事,懷王怎么看?”
懷王黨心里猶如擂鼓,等著聽主子的宣判。而齊鄢神色平靜,目光如炬,直道:“若是木家犯此重罪,臣亦覺不可輕易放過,否則,以后人人效仿,大齊國威何在?”
懷王下了定論,那些本在觀望的懷王一黨就站了出來,紛紛附和。
私以為,木原霖,被懷王放棄了。
而這時,年近花甲的翰林學(xué)士站了出來,聲色清清,道:“木合轍犯罪證據(jù)確鑿,但木尚書是否有罪有待討論,還望殿下看在木尚書為朝廷盡心三十余載,徹查此事,還他清白?!?/p>
一時間朝堂之上都靜了下來,無不是在看這個學(xué)士的笑話。
翰林學(xué)士標新立異、獨樹一幟不是第一次了,木家眼看要倒,他偏要去為木原霖說話,真是老壽星吃砒霜,活得不耐煩了。
太子看了他一眼,在眾人目光之下,緩緩開口:“木合轍死罪難逃,但念木原霖為國效力數(shù)十載,此案還需徹查,本宮待行監(jiān)國之責,絕不允許冤假錯案,好人蒙冤!”
“太子英明!”殿上頓山呼,唯有那懷王一黨面色鐵青,這是踩著懷王的臉,給自己樹立個公正嚴明的形象呢!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