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稚魚坐的位置偏下,抬頭往上望去,只能瞧見前方官員的背影與殿上模糊的光影,實(shí)在看不清太多動靜,心思卻悄悄沉了下去。
她暗自回想方才皇帝駕臨的模樣——彼時(shí)眾人皆起身行禮,她隨大流抬眸一瞥,雖只是匆匆一眼,卻分明見帝王面色蠟黃,眼下泛著青黑,連往日里端坐龍椅時(shí)的威嚴(yán)氣度,都似被一層倦怠掩去,氣色實(shí)在算不上好。
她心頭不由得犯嘀咕:貴妃氣色憔悴,是因?qū)m妃懷了龍裔,為后宮之事勞心費(fèi)神;可圣上身為九五之尊,養(yǎng)尊處優(yōu),又為何會這般形容枯槁?
席面上絲竹依舊、笑語未歇,滿殿的熱鬧仿佛要溢出來,可在座之人誰不是各懷心思?有人盯著殿上的帝王暗自揣測朝局,有人留意著同僚的神色探尋風(fēng)聲,連手中的酒盞碰在一起,都似藏著幾分試探。
陳稚魚安坐席間,偶有目光悄悄打探周遭動靜。身側(cè)的陸曜正與身旁同僚談笑風(fēng)生,看似暢聊甚歡,可那眼角余光分明瞥見那上方——懷王所在的方向。
那位懷王,竟也正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們這處,眼神直白坦蕩,既無半分避諱,更無絲毫收斂,那毫不掩飾的審視,像一道冷光,悄無聲息地落在席間。
陳稚魚倒未察覺這暗里的交鋒,只在錯(cuò)開目光時(shí),不期然與木婉秋撞了個(gè)正著。她微微一怔,手已下意識地抬起,想端起酒杯與對方遙遙示意,誰知木婉秋卻像是沒看見一般,迅速移開了眼眸,那刻意避開的姿態(tài),再明顯不過。
陳稚魚的動作驟然頓在半空,指尖捏著杯沿,心頭轉(zhuǎn)念一想,便也明了——木家如今與陸家立場微妙,木婉秋這是在刻意避嫌,不愿因這一眼的交情,落人口實(shí)。
呼了口氣,吃了兩塊糕餅,喝了口水順了順,便不再亂看了。
當(dāng)今夜安樂,不做他想。
……
宴至尾聲,眾人酒足飯飽。只見帝后二人神態(tài)一致,臉上皆是一派從容,起身離席。令人意外的是,陸夫人與陸菀竟也一同隨行。他們一行人行于宮道,身姿隱沒在宮燈昏黃的光影里,雖不張揚(yáng),卻還是被有心之人捕捉到了這一幕。一時(shí)間,暗處議論聲此起彼伏,眾人紛紛揣測這背后的深意。
陸曜朝堂上的好友見狀,快步上前,臉上帶著幾分調(diào)侃的笑意,打趣道:“莫不是今夜過后,你陸家與皇家,就要親上加親了?”陸曜但笑不語,神色間意味深長。那人也是個(gè)知趣的,見此情景,便不再追問,畢竟這種事,不到塵埃落定,誰也不敢妄下定論。
可即便如此,仍有不少人敏銳地察覺到了風(fēng)向的變化,紛紛端著酒杯,滿臉熱絡(luò)地上前與陸曜攀談,一時(shí)間,陸曜身旁圍滿了人,熱鬧非凡。
待他們回席,陳稚魚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陸菀的狀態(tài)。只見她神色平靜,可那平靜之下,卻透著一股刻意為之的勁兒,仿佛在極力壓抑著什么情緒,反倒顯得欲蓋彌彰,令人不禁對接下來的局勢,更多了幾分揣測。
正當(dāng)眾人以為這除夕宮宴將在熱鬧歡慶中落幕,席間忽起變故——侍立在帝王身后的一名太監(jiān),竟驟然暴起!他藏在袖中的匕首寒光一閃,直朝龍椅上的皇帝刺去,動作又快又狠,滿殿瞬間響起抽氣聲。
皇后反應(yīng)極快,幾乎在匕首亮出的剎那便飛身撲去,想以身相護(hù)??筛拷实鄣奶熳咏剃憰?,動作比她更快一分——只聽“砰”的一聲悶響,陸暉一腳精準(zhǔn)踹在太監(jiān)手腕上,那把染著冷光的匕首“當(dāng)啷”落地,在金磚上滾出老遠(yuǎn)。
太監(jiān)未及再尋兇器,便被涌上來的侍衛(wèi)按在地上,雙臂反剪,動彈不得。而龍椅上的皇帝,早已沒了往日威嚴(yán),驚慌之下竟連退數(shù)步,躲到了龍椅后方,袍角蹭上灰塵也渾然不覺,往日里的九五之尊氣度,此刻蕩然無存。
局面剛穩(wěn),皇帝便從龍椅后探出身,臉色鐵青,怒不可遏地指著地上的太監(jiān):“反了!簡直反了!來人,將這逆賊拖出去,即刻斬首!”
可話音未落,那被按在地上的太監(jiān)忽然猛地仰頭,喉間發(fā)出“嗬嗬”的悶響——竟是狠狠咬斷了自己的舌頭!侍衛(wèi)們猝不及防,想阻攔時(shí)已遲,鮮血順著他的嘴角汩汩涌出,轉(zhuǎn)眼便沒了氣息。
“廢物!都是廢物!”皇帝見兇手自盡、線索中斷,更是怒火中燒,猛地一拍龍椅扶手,厲聲下令,“即刻封鎖整個(gè)皇宮!宮門不許開,任何人不得出入!今日之事,定有同黨,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來!”
滿殿官員皆噤若寒蟬,方才的歡慶氛圍蕩然無存,只剩下龍顏大怒的咆哮,與空氣中彌漫的血腥氣,將這除夕之夜,攪得人心惶惶。
暴動突起時(shí),陸曜就把陳稚魚護(hù)在了身后,見上頭已經(jīng)控住了局面,立即有侍衛(wèi)把守宮殿,一時(shí)氣氛緊張焦灼了起來。
陳稚魚拉住了陸曜的衣袖,驚滯地看著眼前這突然的一幕。
宮門鎖閉的消息像冷水般潑遍各宮各處,原本散去的官員被重新攔下,只能按品級在偏殿等候,連帶著隨行的家眷也不得隨意走動。
陳稚魚隨陸曜站在角落,指尖悄悄攥緊了帕子——方才那匕首寒光、太監(jiān)噴濺的鮮血,還有皇帝躲在龍椅后失態(tài)的模樣,一幕幕在眼前閃過,讓她心口發(fā)緊。
陸曜似察覺到她的緊張,悄悄用袖口碰了碰她的手臂,目光卻依舊警惕地掃過周遭。
不遠(yuǎn)處,懷王正站在幾位朝臣中間,臉上沒了往日的從容,眉頭緊蹙,似在低聲吩咐著什么;而木尚書則面色凝重,時(shí)不時(shí)朝侍衛(wèi)圍守的方向望去,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玉帶,透著幾分焦躁。
沒過多久,一隊(duì)御林軍提著燈籠匆匆走過,甲胄碰撞的“哐當(dāng)”聲在寂靜的宮道里格外刺耳。領(lǐng)頭的校尉沉聲喝道:“陛下有旨,凡今日入宮之人,皆需待在原地接受盤查,任何人不得私相授受物件,若有違抗,以同黨論處!”
這話一出,偏殿里頓時(shí)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。有位老臣忍不住上前辯解:“校尉大人,我等皆是忠臣,今日不過是赴宴賀歲,怎會與逆賊有所牽扯?這般盤查,未免折辱臣子顏面……”
話音未落,便被校尉冷冷打斷:“陛下有令,誰敢抗旨?若大人問心無愧,便靜候查驗(yàn)便是?!崩铣急灰谜f不出話,只能悻悻退回原位。
陳稚魚悄悄抬眼,瞥見陸菀正站在陸夫人身側(cè),臉色比方才更白了些,雙手緊緊攥著陸夫人的衣袖。而陸夫人則還算鎮(zhèn)定,只是在御林軍走過時(shí),悄悄將陸菀往身后護(hù)了護(hù),目光里多了幾分深不可測的考量——這突如其來的行刺,若真是沖著皇帝來的,倒也罷了;可若另有圖謀,今夜這皇宮,怕是要成篩子了。
御林軍手持長刀,按列逐人搜查,甲胄摩擦的聲響在寂靜的偏殿里格外清晰,每一步都似踩在眾人的心尖上。忽聽“嘩啦”一聲,一名校尉從人群中揪出個(gè)身著翰林院朝服的老者,厲聲喝道:“搜出物什了!”
眾人循聲望去,只見那老者竟是翰林院的劉編修——往日里總捧著書卷、一派溫文爾雅的老臣,此刻卻面如死灰,被校尉從袖中搜出個(gè)青釉小瓶,瓶塞一拔,便有刺鼻的藥味散出。“是劇毒!”校尉高聲稟報(bào),殿內(nèi)瞬間響起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響。
木尚書站在人群前列,看清那人是劉編修時(shí),頓時(shí)目眥欲裂,滿臉的不可置信——他前些日子匆匆嫁女,女兒嫁的正是這劉編修的次子!他下意識抬眼望向殿上的皇帝,目光卻在掠過懷王時(shí)猛地一頓:只見懷王依舊端坐在原位,指尖漫不經(jīng)心地摩挲著杯沿,臉上不見半分驚惶,竟是全然的不動如山。
那一瞬間,木尚書只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脊梁,背后霎時(shí)冷汗涔涔,連指尖都控制不住地發(fā)顫——他這哪里是嫁女避嫌,分明是把親生女兒送進(jìn)了謀逆的火坑!
可不等殿上皇帝發(fā)話,被御林軍按在地上的劉老編修,忽然仰頭大笑起來。那笑聲嘶啞又凄厲,在重兵環(huán)伺的殿中格外刺耳,他臉上竟無半分懼色,反倒掙扎著抬起頭,目光如刀般直指上座的帝王,高聲痛斥:“朝有此等昏庸君王,實(shí)乃天下之悲!黎民之苦!”
“放肆!”太子齊珩猛地拍案而起,聲色俱厲,“亂臣賊子,竟敢在御前口出狂言,當(dāng)誅九族!”
劉老編修卻絲毫不懼,只哼冷笑兩聲,轉(zhuǎn)而看向太子,拼盡全力從地上掙起半截身子,聲音陡然拔高,字字如泣血:“汝等這群竊國之輩,才有臉稱旁人是亂臣賊子?吾奉晉王正主,他才是正統(tǒng)!當(dāng)今天子,當(dāng)年靠著卑劣手段謀奪皇位,得位不正!得位不正啊!”
這話如驚雷般炸在殿中,滿座官員皆驚得臉色煞白,連呼吸都不敢大聲——晉王乃是先皇早逝的嫡子,當(dāng)年皇位之爭后便沒了音訊,如今被劉編修當(dāng)眾提及,還冠以“正統(tǒng)”之名,這分明是要掀翻當(dāng)今的統(tǒng)治根基!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