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在這些個人一個個跳出來,陳稚魚的臉色就已經(jīng)黑如鍋底了。
饒是上百個仆人,眼巴前的就有這么多賭博,實在叫人心頭一緊。
這些還是明面上未被捅破的,但凡一星半點叫別人抓了證據(jù),往上頭一告,告陸家一個治家不嚴,縱容奴仆賭癮成性,豈不是雪上加霜?
就連一向覺得陸家威嚴,乃是京城中數(shù)一數(shù)二的權貴家族,且引以為傲的田嬤嬤,再親眼看到這么多人自述,也忍不住心頭一驚,再度看向少夫人時,更多了幾分敬重。
原來,不只是拿這些人立威,她今日做的這些,不僅起了個警告作用,更能讓以后的奴仆都有分寸。
到底是這么多年,從老夫人到夫人,對這些人太過放縱了,加之明面上都受規(guī)矩得很,是以不細查,根本就不能知道,萬一有人腐爛成泥,不經(jīng)細說了。
恰逢這時,陳稚魚輕笑了一聲笑意冷淡,面色如霜。
“看來,這弦是拉得不夠緊了,總叫人以為有空隙可鉆,主子們放松手段,本意是想讓下頭的人松口氣,卻不知不覺養(yǎng)了這些蛀蟲。”
說著,看向田嬤嬤和慶婆子,手指抵在額間,呵笑道:“可瞧見了,如今還覺立新條規(guī),是多此一舉嗎?”
“奴婢不敢!”
兩人忙低下了頭,面對少夫人的突然發(fā)難,皆滿額流汗,其他年輕的丫鬟們再見少夫人問起這兩人話時,更是將頭低得死死的,連呼吸都輕了一些,生怕殃及自身。
陳稚魚只是冷笑,敢不敢的,這些人面上不顯,心里卻怕是早就有了意見。
都是在陸家做久了的人,從前規(guī)矩都熟悉且適應,比之如今的更是松散一些,只怕新規(guī)一出來,她們這些老人最先不能適應吧?
畢竟,一個位置坐得久了,不缺下頭的人孝敬,也不缺手段以及弄些辛苦錢,這些事好似成了常態(tài),只要不過分,上頭的也都輕拿輕放了,但如今實行新規(guī),火燒得正旺,務必是要燒毀一些人的利益去。
她今日冷不丁地拿身邊伺候的田嬤嬤,以及在外頭頗有名聲的慶婆子說話,實在很難不令人多想。
田嬤嬤心里暗道:從前只覺她出身不顯,應無什么大志,如今看來,真是她小瞧了這位少夫人去。
在心底,第一次有了難以言說的惶恐。
從前以為,自己這樣有臉面的嬤嬤,新來的少夫人也得給三分顏面,少不得要依靠她幫著理家治人,而今看來,那想法真是令人發(fā)笑了。
這位少夫人,心有城府,只怕她心中所想,自己未能猜到千分之一吧……
見她們都態(tài)度至誠,尤其是向來喜歡在自己面前拿喬的田嬤嬤此刻都低下頭去,她深吸了口氣。
不是她想在這些人面前賣威嚴,實則有些人,不當時拿住,后面再想做什么,這些人就成了阻礙。
她坐在理事堂,就這么坐了一下午,外頭天色漸晚,她恍若未知,連某人已然回來,靜默地待在屏風后都不知。
“還有一人是誰?”她問。
喚夏忙道:“乃是鄭姨娘跟前伺候的婆子,姓馮,聽說是鄭姨娘陪嫁來的,很有臉面?!?/p>
陳稚魚閉了閉眸,思緒翻涌一陣,一時,屋內落針可聞。
殊不知,早在新規(guī)下達,一向注意動向的鄭姨娘就知曉了情況,還專門傳了身邊伺候的人一一詢問,可有犯了規(guī)矩的,早些交代,她尚能給些法子。
她院里的,被她管的甚嚴,如她一般,不敢惹事,也輕易不敢壞了規(guī)矩。
這時,身邊貼身伺候的管事纖娘子,低聲提醒了下。
“咱們院里大都懼怕主上威嚴,被姨娘您教導得循規(guī)蹈矩,但萱姑娘院里,總有些個和您院里往來,可要在此間上上心?”
這話如醍醐灌頂一般,鄭姨娘一捶手,懊惱嘆道:“怎就把這要緊孩子給忘了呢!”
說罷,心頭更是一緊,深吸著氣,眼里飄忽不定。
纖娘子見狀,便默了下去。
她自然是知道有這么個人,慣愛陰奉陽違,將主子們哄得團團轉,但她又不能直言。
如今看主子這般,就知她是想到了。
不過三息,鄭姨娘下定決心一般,道:“請馮婆子來一趟。”
纖娘子松了口氣,著人去請,再看向姨娘時不免暗嘆口氣。
姨娘什么都好,就是優(yōu)柔寡斷,太重情了些。
馮婆子腰圓體胖,眼小耳精,來時,滿臉堆著笑,待看清屋內沉肅的氣氛時,又見那纖娘子站在姨娘身邊,神色莫辨的模樣,她便一頓,下意識的停止了脊背。
“姨娘可有何事交代?”
鄭姨娘現(xiàn)下心煩意亂,也無暇顧及語氣態(tài)度,只看著她直問:“我且問你,你可有做過什么叫人抓住把柄的事?!蹦┝?,加重了語氣:“如實回答。”
這話問的范圍極大,馮婆子當時就愣住了,呆呆地看著顏色厲害的姨娘,一時說不出話來。
鄭姨娘蹙了眉頭:“怎么了,難道要我一句一句問出來,才算嗎?”
馮婆子頭皮發(fā)麻,眼珠子不住地轉著,說話時心里都止不住發(fā)虛。
“奴婢不知,姨娘說的是哪方面……”說完,牙齒一疼,手攥得更緊了。
鄭姨娘的臉就黑了。
“哪方面?馮婆子,你平日都做了什么?叫你心虛至此,問你此事,自己都不知如何回答了?”
馮婆子暗暗焦灼,不知為何忽然被問這話,這個問題怎么回答都是陷阱,她還能怎么說?!
“我先問你,你可有跟著底下那些人賭牌?!币娝掏掏峦拢嵰棠锔纱啻蜷_了天窗。
馮婆子瞬間機警起來,慌忙搖頭還未說什么,鄭姨娘一拍桌子,十分惱火,面上也是失望至極。
“還想騙我!人都將你供出來了,你還想狡辯?”
一句話,令她色變,看她這反應,鄭姨娘深吸了口氣,滿眼的不可置信,頓時更失望了。
本只是想詐她一詐,如今她的反應,已然可以說明一切。
“新規(guī)下來,不足半日就都知曉了,你不會不知,就該清楚,少夫人規(guī)定的是日落之前去她那里說明,你看看,如今都什么時候了?”
馮婆子啞口無言,帶她來的是纖娘子提拔起來的人,當時便說:“奴婢去時,本該當值的馮婆子躲在灶房,依著墻睡得正香?!?/p>
鄭姨娘閉上眼眸,千言萬語堵在心口,她長舒了口氣,站起了身,對她說道:“一切明了,走吧,隨我去見少夫人?!?/p>
……
話說回止戈院,得知卞婆子供出來的名單中,還有一人未出來時,陳稚魚是猶豫了會兒的。
在她實行新規(guī)時不是沒有想過,若這些人里頭有伺候長輩們的,又當如何處置?
制定新規(guī)必將受到重重阻攔,而這頭一遭,她便想到了此處,只是有些事情需要實行,就要承擔與之而來相應的壓力,只是真當這個人浮出水面,她還能果決地將人提來審問嗎?
鄭姨娘此人,她實在對其產(chǎn)生不了多惡的情緒,要處置她身邊的人,總也要先過她那關。
正這么想著,外頭愿柳便報鄭姨娘來了。
陳稚魚眉眼稍松,起身去接。
鄭姨娘進來時,才覺屋內氣氛沉重,這一路過來,早已有知情的人與她說清了,今日下午從止戈院出去的人,都領了什么樣的罰,最重的竟動了刑,一時令她心驚膽戰(zhàn),待見到少夫人親自迎接自己時,竟慌得手心冒汗。
馮婆子早已兩股戰(zhàn)戰(zhàn),那與鄭姨娘說明情況的人,并未背著她,得知今次的事竟這么嚴重,到了動用家法的時候,腦子里拼命地回想著這些日子,自己除了賭博以外,可還做了其他。
越想腦子越亂,等見了少夫人,更是慌得舌頭發(fā)麻。
實在不是她沒出息,而是這么多年,她都已經(jīng)忘了被人審問是什么滋味了,跟著鄭姨娘這樣的主子,從來不敢惹事,且陸夫人管理后院的手段有目共睹,誰也不敢造次,這么多年只要做好分內的事,幾乎也沒誰會過問,更別提如今日這般的審訊了。
看她這樣,陳稚魚眉頭微擰,心中暗道:此人是犯了多大的法?竟慌成這個樣子?
又暗暗嘀咕,鄭姨娘親自將人帶來,只怕此人不好罰了,但今日已然罰了這么多人,若對她松了個口子,豈不是讓所有人都知道,背靠大山好乘涼?那以后,任誰犯了事,還會真心悔過呢?
正思索著這些事,卻不想鄭姨娘一來,并未寒暄說些好話,更未讓她為難,直接地令人都有些發(fā)怔。
“知道少夫人今日行新規(guī)之法,方才問詢了院中伺候的下人,其他人或也有些小差錯,但于今日少夫人所說賭博一事不相干,唯有這婆子,確實犯了癮,壞了規(guī)矩,如今我將她帶來,聽憑少夫人處置?!?/p>
干脆利落到陳稚魚想都沒想到,就連其他伺候的下人,都詫異于鄭姨娘的果決。
馮婆子更是呆在原地,不可置信的看著向來溫和柔順的主子,竟就這般將自己放棄了?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