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內(nèi)視線昏暗,門窗緊閉,陸蕓從被褥里探出頭來時,臉上的驚色掩不住,下意識地拉過被子將自己蓋得嚴實一些,陸菀看她神色似有慌張,又見那本該透出外頭光亮的花格窗竟摞了一沓書,像是有意遮蓋光亮一般,心中思忖一番,似明白過來她此番為何。
到底是自家妹妹,縱使再如何怒其不爭,見她如今受了教訓(xùn)閉門不出,還這般嚴防死守……
她嫁過人,孩子都生了兩個,如何不知那驗身之法的殘忍?看她這般,到底于心不忍了。
她低下頭,嘆息了一聲,說道:“我去外頭等你,穿好衣裳出來。”
原本都是女子,等在此處也無妨,可見她此刻眼底的慌亂和緊張,想來是那天的事給她留下了陰影,故走了出去,讓她獨自更衣。
她剛一出去,縮在床里的陸蕓像是一口氣憋了許久般,臉都漲的通紅,大口喘息著,隨后眼神恢復(fù)清明,從枕頭下摸出一方帕子,另一只手從被褥里拿出來時,竟攥了一手汗,那修剪干凈的指尖更是泛著一層水光,她用帕子狠狠擦了手,一些愉悅的瞬間過去,又被陸菀突然闖入,她的心情急劇收縮,此刻已然恢復(fù)平靜,只一顆心臟猛的跳動,跳的她心緒不寧,一時間,忽然厭棄起自己來。
外頭陸菀等著,她沒那么多時間檢討自己,只起了身,利落的穿好了衣裳,預(yù)備出去時,又在桌前頓住,將那插了支鮮花的水瓶拿了起來,拿出鮮花,將里頭的水倒在手帕上,細細地擦拭過那只濕潤的手后,才安心出去。
等她出來,陸菀剛喝上佩兒送來的茶,陸蕓上前去行禮,陸菀“嗯”了一聲,示意她坐下。
此時的陸菀,已經(jīng)沒有在陳稚魚那走時的氣憤了,她是家里的大姐,有些事發(fā)生了,一味地苛責(zé)也不見得有效果,且她今日已經(jīng)達到自己的目的,又見她這般老實模樣,心便放下幾分。
想來吃過教訓(xùn)的她,往后行事,也不會再那樣不長腦子了。
陸菀看著她,說道:“你的事,我會寫信給父親。”
沒頭沒尾的一句話,卻叫陸蕓嚇破了膽,猛地看向她,眼里滿是驚懼:“別!大姐姐想要我死不成?”
陸菀挑眉,神色莫辨:“哦?不過是將真實情況告知父親,我想,此事父親該要知道,再說,這不是你愿意的嗎?”
陸蕓雖膽大包天,但她心里也十分清楚,父親再疼自己,這樣有傷風(fēng)化的事一旦讓他知道,以父親古板的性子,自己和姨娘會是什么下場她根本就不敢想。
陸蕓一下子跪了下來,眼淚便成串的掉下來,她跪著走向大姐,聲音發(fā)顫:“我錯了大姐,先前我不該頂撞你,蕓兒再也不敢了!”
陸菀看著她,面露疑惑,不解的道:“不是你吵著鬧著要解除婚約,怎么我主動幫你去向父親說明,你還這般不愿?難道你想自己說?”
陸蕓一下子就愣住了,神情呆滯在臉上,半晌說不出話來。
看她這樣,陸菀沉了口氣,復(fù)又嚴厲了起來:“只是此事,還是由長姐說明吧,你在主家辦出這些事,還惹了叔母不快,我都是要一一向父親說明的,到時是先把你送回去,還是繼續(xù)留在京里,端看父親怎么安排吧?!?/p>
陸蕓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,見她說的只是這些,頓時松了口氣,肩膀都塌了下去,不住地抿著唾液,眼里滿是劫后余生的慶幸。
幸好,不是她想的那樣,但……
陸菀方才分明是故意的!她故意這么說,就是想看自己出丑,陸蕓心里憤憤,也只能揣著明白裝糊涂。
她不戳破,就是不會二次追究了,自己也不好挑明了說,上趕著挨罵。
只是這般,心里終歸是不好受的,被她們這些人牽著鼻子走也不是一天兩天了,就因為她是庶女出生,這些人便可以對她搓圓捏扁,等著吧!遲早有一天,她陸蕓會站的比她們都要高,到那時,便要將她們都踩在腳底下,看她們心甘情愿的俯首稱臣!
陸蕓心里如何晦暗陸菀不知,看震懾的效果已然達到,便也不做停留,起身離開了,走前還提醒了一句。
“無論環(huán)兒佩兒,都是陸家奴才,身契都在家母手中,你便是在瞧不上,也不可私下動刑,傷她們身體性命,陸蕓,你也不想做姑娘時,就落下個兇悍刻薄的名聲吧?”
陸蕓聽得心里一梗,但看她眼底隱著的威脅,只能握緊了拳頭,咬著牙道:“長姐說的是,我知道了?!?/p>
陸菀走后,佩兒心驚膽戰(zhàn)地進去收拾用過的茶杯,但見姑娘并無反應(yīng),只是那樣沉默地坐著,不知在想什么。
……
京城的天儼然熱了起來,所有的春裙外裳都收了起來,不止陳稚魚自己的,還有陸曜的,也都歸她安排收拾。
說來她一女子,夏裝還沒陸曜這個男人多,但陸曜衣裳多吧,又都單一沒什么出挑的顏色。
相處的這些日子陳稚魚發(fā)現(xiàn)了,陸曜偏愛玄色衣裳,但她私心覺得,他穿朱砂、月白、寶石藍的衣裳也很好看,如今是年輕,等再過幾年,人的閱歷豐富一些,年歲長些,穿那紫色也顯氣質(zhì)。
只是他有自己的喜好,陳稚魚也憑著平日對他的觀察,給他搭配衣裳。
初夏的衣裳時而加厚減薄,還是留了幾件稍厚一些的,夏衣輕薄,上面的花紋繡法也很考究,有些布料薄薄一層,那圖案若繡的重又厚反而不美。
店鋪送來的布料顯然要比先前的好許多,這也讓陳稚魚更慎重了,那老板只讓她在未做成衣的布料上繡圖案,并未要求繡多大,反而還問了她一句,可有見解?
一個好的繡娘必要有好的眼光和獨到的品味,既然想做出自己的特色,陳稚魚當(dāng)然也不吝嗇動動腦來想想,融合自己的繡法,要做怎樣的成衣好看。
但是,她也是有條件的。
繡法能賣錢,她的點子一樣可以,等她將自己的一些需求告知了那老板,好在他也爽快,不僅承諾為她免費地做一套成衣,還多讓一分利。
一分利不多,但卻是擴寬合作內(nèi)容的一道口子,這也讓陳稚魚愈發(fā)高興起來,她有預(yù)感,若這次她自己做出來的衣裳能在京城留下印象,將是她打開通道的最佳機會。
接觸陸家越多,尤其是陸夫人這些日子給她透了一些陸家產(chǎn)業(yè),這讓她也萌生了一個念頭。
何不做出名聲了,自己做獨立的衣裳鋪子呢?
此事雖有些遙遠,但一想,就更有動力了。
在京城生活,沒有充足的銀兩不行,沒有頭腦更不行。
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事業(yè)版圖當(dāng)中時,沉寂了幾日的陸蕓突然找上門來,來意不明,令她意外。
在“任如意”的接待廳接見了她,丫鬟上的是她新淘來的花茶,一入口,唇齒清香,陸蕓今日模樣端莊,眉目間少了許多傲氣,在陳稚魚面前,也難得低眉順眼。
這一改變,倒是令她頗有些意外,但人都主動上門來了,陳稚魚自然也不可能板著一張臉,再說,在她心里,兩人本就沒有什么深仇大恨,自以平常心接待她。
“蕓姑娘今日來,可是有什么要緊事?”
陸蕓摸著腕子上的鐲子,神情溫和的道:“不知嫂子可知道,京城廟會、游會各種各樣的活動繁多,也都是閨中女子們出去放風(fēng)的好時候。”
這個,陳稚魚倒是聽說過,只是她向來事多,平素都關(guān)在院子里好生地繪草圖,琢磨衣裳,倒也對那些玩樂沒什么興趣,見她像是有興致的模樣,陳稚魚便說:“可是想去哪兒玩兒?若有想法,便可告知婆母一聲,帶上護衛(wèi)丫鬟,坐府里的轎子出去,莫要太晚回來就好?!?/p>
陸蕓看著她,見她認真的答話模樣,心底微微冷哼一聲,面上卻是平和如常。
只是在她說完以后,臉上浮現(xiàn)出一絲為難之意,躊躇一息后才說:“你也知道,才出了那樣的事,恐怕叔母惱了我,不會答應(yīng)放我出去玩吧?!?/p>
理論上來說,確實如此,但事情總歸是過去了,既然沒有像關(guān)犯人一樣關(guān)住她,那便說明最基本的自由是有的吧?
見她沉默靜思,陸蕓趁熱打鐵道:“聽說近日要舉辦千船匯,就在原烏江上,男女分船,許多官夫人、豪太太還有姑娘們都會在呢,陸家也有幾個年輕的姑娘,蕓兒此番也不止是為了自己,更想與姐姐妹妹們一同出去游玩?!?/p>
說來她們回了京后,就一直待在府里,卻是未曾出門游玩過什么,許是憋壞了,便是高門之女,也沒有拘著不讓出門的道理,陳稚魚思索了會兒,只說會與婆母商議,畢竟安排府上姑娘們出門游玩的事,她一個人是做不了主的。
萬一途中出點什么事,她也擔(dān)不起責(zé)。
次日一早,去給陸夫人請安過后,陳稚魚將此事提了一嘴,陸夫人并沒有什么不允的理由,實則陸家未被圣上斥責(zé)之前,京中多少宴會、馬會的帖子送來,她也都會挑一些帶府上的姑娘出去,如今陸家低調(diào)了不少,但也不能一直拘著不出府,便告訴了陳稚魚該準備些什么,叫她務(wù)必保證幾個妹妹們的安全。
“千船匯流傳已久,向來安全,但到底是在水上,你作為嫂嫂,既然跟著,便要確保她們的安全,好好帶出去,也好好帶回來。”
陳稚魚本不想去,但事是自己提的,看陸夫人的態(tài)度,她也不好拒絕了,只問:“婆母不去嗎?”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