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末將夏,京里的天兒比云麓熱得早一些。
索性回來時并未卸妝,陳稚魚便穿著去伺候婆母的那一身,去正堂見了秋月。
陸曜的…房里人。
按理來說,若是要請安,這時候也晚了,好在陳稚魚不在意這些,無論是他將來的通房也好,妾室也罷,她們之間相安無事是最好的。
但喚夏顯然對這個秋月頗有微詞,走在路上時,還忍不住將新婚當天的事告訴了姑娘。
“這個秋月姑娘,在姑娘您新婚那天要來請安。”
陳稚魚微愣,轉頭看她:“怎么沒聽你們提起過?”
喚夏說道:“田嬤嬤說她無關緊要,別說給姑娘擾您清凈……”
陳稚魚微微蹙眉,雖然她不愿去和無關之人打交道,且還是和他扯上關系的,但到底在這里一日,有些事就避不開,便說:“這種事情,以后再有,盡管來告知我。”
她對陸曜的事情一無所知,就連新婚當晚,他為何因那個姑娘生氣都不知,誠然也有他較勁不愿搭理的情緒在里頭,但事情已經(jīng)過去了,她還要為往后的日子打算。
換句話說,若是當時她知道有這么個人在她剛進門時就要來請安,或許也會多想一些,后面與他單獨相處時,是不是就能規(guī)避一些麻煩?
想是這么想,卻也覺得這個秋月心思不正。
便是房里人,無關得寵與否,也不該在新婦新婚的當天就來請安,更何況是個沒身份的人,便是要見,也是她傳她說話,而非上門來請安。
莫非……
陳稚魚腳步微頓,心思百轉。
莫非她在陸曜面前很是得臉?否則這般沒規(guī)矩的事,她一個丫鬟,怎么敢做?
再怎么說,她陳稚魚也是陸府八抬大轎明媒正娶的宗婦,若是無人給她撐臉面,她怎敢?
想到這一層,又不免心驚。
難道那日沒叫她見自己,陸曜才生氣了?
可這個想法說不通啊,田嬤嬤是在府里伺候的,若這個秋月這么要緊,她怎會不提前同自己通個氣,還叮囑喚夏不要將那日的事告訴自己。
搖了搖頭,陳稚魚進了正堂,坐下以后,才讓愿柳傳人進來。
不同于府中下人統(tǒng)一的淺黃衣衫,她也穿了身嫩黃,瞧著也不過十八九,這身衣裳倒也顯得俏皮,只是她臉上劣質(zhì)脂粉浮面,也蓋不住疲倦之色。
她一進來,就跪地行了大禮。
“奴婢秋月,給少夫人請安?!?/p>
陳稚魚目光落在她身上,叫她起來。
秋月起身,一縷頭發(fā)散在耳邊,她垂著臉伸手勾去,再微微抬臉,看著上座的女人。
聽說,少夫人如今不過十六,神態(tài)還顯稚嫩,看著也確實比她嬌俏,一時扭緊了帕子,狼狽地低下頭去。
陳稚魚示意愿柳給她看座,等她屁股挨上板凳才說:“你今日來,可是有事?”
一問話,秋月騰的一下就站起來了,惹得陳稚魚看了她一眼,見她站著不動,神色也顯幾分焦慮。
“少夫人剛入府,秋月想在夫人身邊,伺候您梳洗。”
陳稚魚挑眉,目光在田嬤嬤面上轉了一下,見她微微搖頭,復又看向她,說道:“這不合規(guī)矩,你是止戈院的丫鬟,將來自有安排,我身邊也已經(jīng)有了合心意的伺候?!?/p>
秋月的眼睛瞬間濕潤了,頗有些急切的說:“還請少夫人給奴婢一個伺候您和爺?shù)臋C會,便是旁的人家,也會叫奴婢這等子身份的在當家夫人身邊侍候?!?/p>
看她神色惶然不已,好似自己不答應她,就是不給活路一般,陳稚魚微微擰眉,給田嬤嬤使了個眼神后,端起茶來靜待著。
田嬤嬤受到致意,便上前一步,眉目皆厲的看著她,冷聲道:“秋月姑娘放肆了,少夫人既然說了不用,你又何必再言?難道少夫人的話,你都敢駁?”
秋月忙搖頭:“奴婢不敢!奴婢只是……”
陳稚魚放下茶水,適時打斷了她的話,說道:“好了,陸府府院不小,哪些人做哪些事也都是定下的,你自回去好好待著,日后若無傳召,也不必來請安了?!?/p>
還當她今日來有別的什么,沒想到是自求來伺候的,她心里是什么想法,爭寵?或是其他,陳稚魚都不想再成為他們中間受夾生氣的人。
看少夫人一點機會都不給自己留,秋月一時覺得無望了,腳軟的往后退了一步,眼里閃著淚光,含帶一絲怨念,她看著容顏姣好的少夫人,忍不住道:“少夫人一點機會都不給奴婢嗎?奴婢好歹也是在爺身邊伺候過的,便是尋常人家的夫人,也沒有這般行事的道理……”
她的話聲不算很大,卻叫陳稚魚聽得清楚,屋里的人也都聽清楚了,皆又驚又怒地看著她,喚夏自然護著自家姑娘,一聽這話立馬呵斥:“你是什么身份,竟敢質(zhì)問少夫人?”
田嬤嬤自來不喜歡她,見她膽大包天至此,便對少夫人說:“府中容不下這等沒規(guī)矩之人!”
言外之意,此人可以處置了。
秋月說完才知后悔,見滿屋的人敵視著她,頓時嚇得跪在地上,哭求:“奴婢說錯話了,還請少夫人寬宥!”
陳稚魚微微蹙眉,深吸了口氣:“從始至終,我都沒拿你如何,你既然在大少爺身邊伺候過,也該有你的體面,這是我不同意你來我身邊伺候的原因。”
秋月愣住,她本以為,少夫人是防著她,才左遮右擋。
“你今日辦的事不該,說的話也不該,真論規(guī)矩,我便是罰你,你也叫不得冤?!?/p>
秋月怔怔,俯身下去痛哭流涕。
她得為自己抓住機會,已經(jīng)過去三年了,大少爺就像是忘了她一般,眼看著少夫人進門,又長得花容悅色,生下嫡子是早晚的事,她若不想想辦法定個身份,往后在止戈院,要如何生存呢?
原先以為是木家姑娘進門,她都有些絕望了,那樣的高門貴女,只怕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將自己送走,可誰知峰回路轉,娶進門的是個出身不顯的寒門女,在她手下討生活,可就容易多了。
可誰能想到,她也是個難啃的骨頭!竟不給自己留條活路!
她也不是要爭寵,她只是想在這里有個位置,哪怕是終身侍奉少夫人也行啊!
看她哭到伏地不起,陳稚魚也露出了一絲不忍,倒非她圣心發(fā)作,只是同為女人,憐惜而已。
“我不同你為難,你也該恪守本分才是,今日的話,我權當沒聽到,你回去吧?!?/p>
這是下了最后通牒了,田嬤嬤不給她繼續(xù)糾纏的機會,一步上前將她扯了起來,冷聲在她耳邊說道:“你若在這樣下去,等大少爺回來了,就不會像少夫人這樣好說話了,秋月,你可想清楚,大少爺若是出手,你可還有陳情的機會?”
秋月瞬間蔫了,往外走時,回頭看了眼端坐在那里的少夫人。
那眼神看的陳稚魚心里很不適,不是怨念,不是委屈,而是空洞的、無望了的眼神。
她走以后,陳稚魚回到內(nèi)室,問田嬤嬤:“同我說說吧,她是個什么情況?!?/p>
田嬤嬤面露難色,思忖片刻,嘆了一聲,才說:“少夫人莫要惱奴婢,原就是個不值當說的,這么多年也沒個存在,誰能想她膽子竟這樣大,敢來找您……”
陳稚魚搖搖頭,道:“我要問的不是這個,我是想知道她,還有大少爺,他們是個什么狀況,常理來說,夫人進門后,這些伺候地或被打發(fā)了去,或是定個名分,即便是迫不及待的想來求我定下名分,也都不是現(xiàn)在的事。”
那有新婦剛進門,就開始處理這些事的。
田嬤嬤忙說:“少夫人千萬別這么想,她那有那個體面,大少爺別提多厭惡她了,怎會想給她名分呢!”
陳稚魚愣住,半晌沒說出話來。
陸曜,厭惡她嗎?
田嬤嬤知道說到這里,只能將自己知道的據(jù)實相告了,便嘆氣說:“關于她和大少爺?shù)氖?,奴婢知道的不多,只曉得她與春月是自小在大少爺身邊伺候的,感情非比尋常,大少爺還曾說過,將來給她們準備豐厚的嫁妝,要送她出嫁……”
府上有得主子喜愛的,將來成婚時也是一種體面,這本是尋常,不尋常的是,既然當初沒有收房的想法,那他們之間又發(fā)生了什么呢?田嬤嬤總說陸曜厭惡她,總得有個理由吧。
“三年前,應該是夫人娘家的叔母,曾帶著一雙兒女來府上久住,就是在那個時候,大少爺忽然收了秋月,但不過半個月,就冷了她,起初一年,將她幽禁在落芳齋,近一年才準她出門走動,但也僅限出落芳齋而已。”
陳稚魚聽后,不知該有個什么表情,唏噓一聲,長嘆口氣,見她如此,田嬤嬤說:“若無大事,少夫人本可以找大少爺問清的,可現(xiàn)在奴婢勸您千萬不要,大少爺已經(jīng)是厭惡極了她,您若為好奇去問,反而不好?!?/p>
陳稚魚想了會兒,說:“聽著,就像是情起情滅的緣故,既如此,便不問了。”
君恩如流水,寵愛什么的就像煙火,轉瞬即逝,喜歡時收入房中,若她真做了什么不可原諒的錯事才導致與陸曜之間的恩情斷了,那也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了。
只要曉得陸曜的態(tài)度,她也就知道如何待秋月了。
只是想到秋月離去的眼神,心里總覺難受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