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站著的那一抹身影沙啞著聲音嗯了聲,故作輕描淡寫地盯著倚在窗臺上的小姑娘看。
許久不見,消瘦不少,膚色白皙容貌仍是嬌艷,一雙燦若星辰般的眸子牢牢盯住他。
姬郢眉目松動,不疾不徐道:“近日可好?”
話一出口又覺得多余,她怎會好?
太醫(yī)說差點點就要戳到心臟上,偏移一寸,就是大羅神仙來了也救不回來了。
從鬼門關走回來,她日日都在休養(yǎng),依她的性子又怎么能圈的???
樂晏歪著腦袋打量著他,臉上笑意漸濃,小雞啄米般點點頭;“我很好,小叔呢?”
落日余暉照耀在他身后,樂晏瞇了瞇眼,好在姬郢往前走幾步,替她擋住了余光。
她睜眼,看得更清楚了。
一旁的紅梔忽然道:“公主不是想吃荷花酥么,奴婢這就去做?!?/p>
說完便退下了。
隔著一道窗,一個倚在窗邊一個猶如大山站在那,姬郢緊攥指尖,一向清冷的目光變得灼熱。
“小叔?”樂晏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。
姬郢回過神。
耳邊一句句小叔,悅耳動人,像是一只手在撥弄他心里的弦,什么冷漠如霜,置之不理,全都繃不住了。
他略彎腰,視線和樂晏平齊,滿臉心疼:“我也好,倒是你,還疼不疼?”
問出這句話,姬郢呼吸都在顫抖,那樣怕疼的一個人究竟是抱著什么樣的決心捅出那一簪的。
樂晏吸了吸鼻子,紅了眼眶,如實回應:“當時疼,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不疼了,不過太醫(yī)說還是要臥床休養(yǎng),母妃讓紅梔姑姑寸步不離地看著我,整日就待在屋子里,哪也不能去?!?/p>
外面局勢混亂,她也擔心姬郢會應付不來。
每天最多只能從方荼那打探點兒消息回來,有心想要幫忙,卻使不上勁兒。
“樂晏?!奔й讣饩砥鹚⒙湓谌叺男惆l(fā),低沉著聲道:“日后再不許這樣了,天大的事也不及你性命重要?!?/p>
自從樂晏受傷,他整夜整夜的失眠,只要閉上了眼睛,滿腦子里全都是樂晏倒在血泊里的場景,嚇得他驚坐起,不停的反思和懊悔。
不敢想象若是她那日偏移了一寸,真的出事了,他會不會瘋了?
摸著她秀發(fā),聞著她身上的苦澀藥味,姬郢一顆心猛地落地,這才算是真實。
“小叔?”樂晏仰著頭看他,癟癟嘴,想起當時也有些后怕,當著錦初的面不敢說,還要裝作信誓旦旦,胸有成竹的模樣。
如今見著了姬郢在眼前,她忽然有些委屈。
姬郢側目,兩人彼此的呼吸越來越近,他往前,腦門輕輕觸上了樂晏的額,卷起秀發(fā)的手撐住了她的后腦,喉結緩緩滾動,一字一句地說:“樂晏,對不起?!?/p>
右手指尖輕輕擦拭她臉上的晶瑩,語氣溫柔:“這是我欠了你,就讓我用余生來償還,可好?”
兩人離的這么近,樂晏還是頭一次,她小臉通紅,沒有抗拒,羞澀的睫毛輕輕顫抖,銀鈴般悅耳的聲音像是在雀躍:“小叔,我還小,可以等?!?/p>
這也是樂晏的回應。
姬郢失笑,鼻尖錯開些許,低著頭輕輕蜻蜓點水般的親了親她的白玉臉頰。
慢慢拉開些許距離,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衣襟,眨眨眼:“嘴巴涼涼的?!?/p>
姬郢聞言笑容更深,再次俯身親了親魂牽夢繞的紅唇,一觸即離,樂晏害羞的小臉通紅。
母妃曾問過她,和小叔有接觸時會不會反感?
這次樂晏能清楚的知道答案,她不僅不反感,心跳反而很快,一顆心都像是被填滿了,甚至就連傷口的隱隱作痛也消失了,她羞澀地回想剛才她的大膽,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。
姬郢摸了摸她腦袋:“好好養(yǎng)傷,有空我再來探望你?!?/p>
今日是他央了朝曦許久,對方才妥協(xié),放他進來,他不能得寸進尺,戀戀不舍地收回了手。
他爭取在樂晏徹底好的時候,大局落定,許她安然無恙,無憂無慮。
“小叔?!睒逢桃娝?,扯住他的衣袖不放松,再三叮囑道:“你也要小心,鎮(zhèn)王府如狼環(huán)繞,你不要相信任何人,我聽方姐姐說,楊卿鳳死了,你……”
捧著她的臉頰,姬郢道:“我會保護好自己,你也安心休養(yǎng),出征多年什么蛇蝎鬼魅沒見過?自有分寸。”
在這個世上,唯有眼前的小姑娘是真心關心他,宣之于口,不是因為他的身份。
僅僅是為了他這個人。
如此,他又怎么忍心讓小姑娘賭輸了?
樂晏這才作罷,松開手,目送姬郢漸漸離開的背影,臨到門口時,姬郢回頭沖她揮手才離開。
不久后紅梔帶著點心回來,從樂晏的臉上看見了心滿意足這四個字,笑意都快溢出眼底,紅梔也跟著高興:“小王爺也確實不易?!?/p>
這么多天硬是強忍著沒入宮,宮里宮外,再無小王爺和公主的流言蜚語了。
紅梔也明白,這是要避嫌。
兩個人都是她看著長大的,什么秉性,她最了解,都是仁善的好孩子。
樂晏心情不錯哼哼,抬手就把剛才放在桌子的藥一飲而盡,眉心皺起,飛快的拿起蜜餞放在嘴里,朝著紅梔看去:“姑姑,小叔說我身子快些好起來,他才放心?!?/p>
一碗藥見了底,紅梔哭笑不得,平日里公主要喝藥,她磨破了嘴皮子,不到最后一刻,公主是絕不會喝的。
“小王爺說的是,公主要快些好起來,讓那些擔心的您的人放心?!?/p>
……
出宮之前朝曦就在宮門口等著,瞥見笑意吟吟的姬郢,皺起眉,姬郢見他來,臉上笑意收斂,面上多了幾分客氣。
“朝曦。”
朝曦挑眉:“見過了?”
姬郢點點頭。
想了想朝曦還是沒有繼續(xù)調侃,一本正經(jīng)地問:“你怎么把姬長宜交給了鎮(zhèn)王?”
“姬長宜他離不開京城,最多一個月,還能回到我手上?!?/p>
朝曦聽他這么說,也沒繼續(xù)再問,遞給他一枚令牌,看見令牌,姬郢眉眼揚起。
這枚令牌是他作為小殿下掌管京城三萬兵馬的號令。
“我信得過你?!背氐?。
姬郢接過令牌,兩人揮手道別,各自上了馬車分道揚鑣,到了馬車上,金鱗驚訝:“小殿下膽子可真大,這令牌就交給您了?如今您有令牌在手,可用之人比王爺?shù)倪€要多?!?/p>
金鱗都激動了。
姬郢瞥了眼金鱗,對方久久不能平靜,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呢。
回到郢王府時已經(jīng)侍衛(wèi)在門口等候了,見他來,侍衛(wèi)上前:“小王爺,王爺請您過去一趟?!?/p>
姬郢眼眸微動:“所謂何事?”
侍衛(wèi)道:“王爺找到了楊姑娘的家人,還有楊姑娘通敵叛國的罪證?!?/p>
通敵叛國四個字份量極重。
金鱗臉色微變:“胡說,楊姑娘怎會通敵叛國?”
一旦坐實了楊卿鳳通敵叛國,姬郢一定會被牽連進來,到時候輕則卸權,重則圈禁待審。
“走吧。”姬郢彎出來的半身又退了回去,重新坐下,靠在后車壁閉目養(yǎng)神。
鎮(zhèn)王府的侍衛(wèi)護送馬車重新啟動,直到鎮(zhèn)王府門口才停下。
下了馬車姬郢抬起頭看向鎮(zhèn)王府的匾額,嘴角翹起譏笑,抬腳進了王府,王府里的氣氛明顯和往日不一樣,多了幾分肅穆,殺氣。
就連廊下,院子里,所及之處也沒有丫鬟小廝經(jīng)過。
他不動聲色來到大堂,只見鎮(zhèn)王坐在大堂上眸光陰沉,一旁的姬虞南道:“楊卿鳳是敵國細作,你難道不知?”
一摞信封鋪天蓋地朝著姬郢砸過來。
他彎著腰撿起一封,上面寫著西關今日操練爬墻梯,后營缺糧草,結尾處留下一個楊字。
又撿起一封,寫著軍營換將……
軍營里大大小小的事仔仔細細地寫著。
“這信封是如何落到父王手中的?”姬郢臉上露出了懷疑的神色,按理說這么機密的信封,寄出去了,怎會折返回來?
“藏珠公主的次子送去了東原,前不久才落在本王手上,老五,你太大意了,竟被這樣一個女人給騙了,這些書信一旦流落在外,你可知后果?”鎮(zhèn)王
語重心長地說:“老六殺了楊卿鳳,也是為了你著想,他寧可背負罵名,也要替你掃平障礙,你不該針對他?!?/p>
姬虞南面露不屑:“楊卿鳳躲在你身邊這么久,你都未曾發(fā)現(xiàn)不妥,如今,你也不該掌握兵權,省得連累了整個鎮(zhèn)王府?!?/p>
許久不吭聲的姬雪顏也道:“老五,你冷靜些日子,將兵權歸還給父王吧,我們?nèi)蘸筮€是一家人?!?/p>
“是啊,日后老六坐上那個位置了,你還是尊貴的小王爺?!奔Я罡胶皖~一句。
惹得鎮(zhèn)王沒好氣瞪了眼姬令,仿佛再說不會說話就閉嘴,姬令恍若不知,繼續(xù)說:“鎮(zhèn)王府的兵權太分散,也不是什么好事兒,君子之約就快要到期了,咱們應該齊心協(xié)力,一致對外。”
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開始數(shù)落起這么多年,鎮(zhèn)王府對姬郢的付出,仿佛他不肯交出兵權,就是忤逆不孝。
良久,鎮(zhèn)王又問:“老五?”
姬郢抬起頭看向了鎮(zhèn)王:“兒臣還是那句話,交兵權可以,父王要給兒臣個交代?!?/p>
“你在和父王討價還價?沒有父王,你哪來前呼后擁?”姬虞南蹙眉怒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