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刻,這里就只剩下我和江悅,還有地上那些孩子們留下的小小的腳印。
相對沉默了半晌,江悅率先開口:“你……還好嗎?”
我內心許多情緒翻涌,特別是看到如今的江悅。
她是真的變了,連眼神都沒有以前那般鋒利,多了一絲溫和。
何雅說得對,既然碰見了,那就好好告?zhèn)€別吧。
也許,今后都不會再見了。
我對著她笑了笑,點點頭說道:“挺好的,你呢?你不是之前自己開了一個工作室嗎?怎么又當老師了?”
江悅自嘲的笑了笑,道:“別提了,根本開不下去,只能接一些小單。”
“那也不錯啊,慢慢來嘛?!?/p>
她又抬手攏了一下耳邊被風吹亂的頭發(fā),突然看向已經(jīng)跟著那位男老師往山上走的孩子們,說道:
“有一次我遇到了這群孩子,當時我正在一個困境里面,直到我看見他們在馬路邊撿垃圾。我當時以為是哪所學校做的什么公益活動,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快樂,我就被這種快樂的情緒感染了?!?/p>
她頓了頓,又忽然莞爾一笑道:“我就去找他們聊了一會兒,我才知道他們不是哪所學校的,而是孤兒院的,他們都是孤兒。”
“孤兒?”我內心大受震撼,于是也看向那群孩子離開的方向。
江悅點了點頭道:“我記得……你小時候就是在孤兒院長大的?!?/p>
我沒說話,也不知道說什么。
在我的沉默中,江悅又說道:“當然,有一部分是因為這個原因……但真正進入他們的生活后,我才發(fā)現(xiàn)他們能帶給我很多的快樂,我也會被這種快樂的氛圍感染?!?/p>
“于是,在一陣糾結之后,我做出來這個決定,放棄了工作室,投身到了這所孤兒院……也就是他們現(xiàn)在的老師,我現(xiàn)在和他們一起生活,一起讀書,一起戶外活動……”
看著江悅說這些話的時候,我能感覺到她現(xiàn)在是發(fā)自內心的快樂了。
原來,我們每一個人都已經(jīng)找到了屬于自己的生活。
柳青是的,安寧是的,何雅也是的,就連江悅也是的。
此刻,看著她在這高山路上,陪著這群并非親生的孩子揮灑汗水,我忽然明白了她選擇這種生活的根源。
或許從一開始,是因為我。
因為我從小在孤兒院長大,她曾經(jīng)對此流露過的不經(jīng)意的憐憫。
或者是某種遲來的、試圖彌補的共情。
“你……”我喉頭有些發(fā)緊,想問什么,卻又不知從何問起。
江悅站起身,重新面對我,眼神里那絲慌亂已經(jīng)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平靜的坦然:
“這里很好,孩子們很單純。我在做一些以前從來沒想過,但覺得真正有意義的事情。”
她頓了頓,突然滿是真誠的說道:“江河,以前……對不起?!?/p>
這身對不起,不是她第一次和我說了。
但之前,她要么沒有看我,要么說得并不真心,又或者但是一種遲來的深情。
可現(xiàn)在,她的目光直視著我,聲音很輕,也很平靜,
這句道歉,遲來了太久。
曾經(jīng)在無數(shù)個夜晚,我或許期盼過。
但當她真的說出口,我心里卻異常平靜。
沒有怨恨,也沒有激動,就像聽到一件與己無關的舊事。
“都過去了?!蔽业卣f。
這三個字,為我們的過去畫上了一個徹底的句號。
江悅的眼底似乎閃過一絲水光,但很快消失。
她深吸一口氣,臉上努力扯出一個笑容:“剛剛那個女孩是你現(xiàn)在的女朋友?”
江悅并不認識何雅,所以會誤會。
我搖了搖頭,道:“不是,一個朋友?!?/p>
“哦,不好意思啊!”她訕訕一笑,接著又問,“那你下來跟安寧還在一起嗎?”
“……在。”我沉默了一會兒說。
“挺好的,嗯,挺好的?!彼c著頭,眼神卻微微有些飄忽。
大概覺得有些尷尬,她連忙又看向我旁邊的單車,問道:“出來騎車?”
“嗯,久了不活動,鍛煉一下?!?/p>
“好,那……注意安全。”
“你也是?!?/p>
我剛說完,已經(jīng)到達上面那個平臺的孩子們,已經(jīng)在向江悅呼喊了:
“江老師,你快來呀!這里的風景好好看呀!”
江悅立刻回應了一聲,隨即對我點了點頭:“那……我先走了?!?/p>
“好,再見?!?/p>
“再見?!?/p>
她轉身,向那群孩子走去。
走到一半時,她突然停下腳步轉身向我揮了揮手,像是一種告別。
我也向她揮了揮手,揮去了我們那七年的婚姻生活,也揮去了我們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感糾葛。
我恨過他,也曾因為她差點害死我而想殺了她。
可是這一切的恨,早已經(jīng)被時間淡化,早已經(jīng)被磨平。
而她現(xiàn)在,這樣的狀態(tài)似乎挺好。
盡管沒有一身名牌,沒有化著精致的妝容,也沒有以前那高傲的姿態(tài)。
但現(xiàn)在的她,恰恰是最美的時候。
或許吧,如果七年前她也是這般,我們現(xiàn)在或許還在一起。
是的,我愛過她。
可惜沒有如果。
看著她走向那群孩子們,繼續(xù)向山頂跋涉。
那個小小的隊伍,在陽光下構成了一幅充滿生命力的剪影。
我也重新騎上單車,頭也不回地往前騎行。
那是一種對過去的徹底告別,也是對未來的期望。
大家都找到了屬于自己的生活,而我也需要這樣一場救贖,需要找到屬于自己的根。
何雅就在前面不遠等著,見我來了她才湊過來,用手肘碰了碰我。
壓低聲音,帶著點戲謔道:“行啊江河,這算他鄉(xiāng)遇故知?還是……孽緣未了?”
我白了她一眼,說道:“哪來那么多戲。走吧,肚子都在叫了?!?/p>
說著,我便用力蹬動踏板,將那個熟悉的背影和那段徹底落幕的過往甩在身后。
山風撲面,帶著涼意,卻也讓頭腦更加清醒。
每個人都在尋找自己的救贖和道路。
江悅找到了她的,在那些孩子身上。
而我的路,在前方,在那片蒼茫的羌塘,在等待揭曉的真相里,在安寧可能所在的地方。
“喂,你等等我?。 焙窝旁诤竺婧暗馈?/p>
我沒有回頭,只是提高了速度。
迎著風,沖向那未知的旅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