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概四十分鐘后,童欣回來了。
她穿著一件鵝黃色的連衣裙,提著一個白色的行李箱。
陽光灑在她身上,勾勒出一層柔和的光暈,她看起來清新又明媚。
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了一下,刺痛伴隨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楚。
我來到外面迎接她,看到我,她立刻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,用力地朝我揮手。
那一刻,她眼里的喜悅和思念,看起來那么真實。
我向她走過去,她很自然地就想給我一個擁抱。
我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,下意識地側(cè)身,假裝去提她旁邊的行李箱,避開了這個擁抱。
她似乎絲毫沒有察覺我的異常,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,“你怎么看起來有點累呀?黑眼圈這么重?是不是又想我想得睡不著覺了?”
她語氣帶著慣有的撒嬌和調(diào)侃。
若是平時,我大概會笑著回敬她幾句。
但此刻,她的每一句親昵話語,都像是一根根細針,扎在我緊繃的神經(jīng)上。
我勉強扯出一個笑容:“可能吧。節(jié)目錄制還順利嗎?”
“挺順利的!大家都很好相處?!?/p>
她興致勃勃地開始講錄制期間的趣事,講到某個導(dǎo)師的搞笑口音,講到和其他選手一起偷偷點外賣……
她講述的樣子那么生動自然,看不出任何表演的痕跡。
我安靜地聽著,目光卻無法控制地在她臉上、身上細細打量。
試圖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破綻,一絲心虛,或者一絲被脅迫的陰影。
但我什么也沒看出來。
她的笑容依舊明亮,眼神依舊清澈,看著我的時候,依舊充滿了依賴和愛意。
難道真的是我想多了?
真的是有人處心積慮設(shè)下的陷阱?
那個寄快遞的人,那個失聯(lián)的快遞員,那條威脅短信……
都是沖著我來的,而她,對此一無所知?
一股巨大的愧疚感,混著依舊無法完全消散的疑慮,在我心中劇烈翻騰,幾乎要將我撕裂。
“江河?”童欣停下了講述,擔(dān)憂地看著我,“你怎么了?心不在焉的?是不是身體不舒服?”
她伸出手,想要探探我的額頭。
這一次,我沒有躲開。
她微涼的手指觸碰在我的皮膚上,讓我猛地一顫。
“我沒事?!?/p>
我微笑一下,輕輕抓住她的手,指尖傳來的細膩觸感卻讓我心如刀絞。
“可能就是沒休息好?!?/p>
她的手掌下意識地翻轉(zhuǎn),握住了我的手指,輕輕捏了捏:“那我們趕緊進屋吧,我給你帶了好吃的,待會兒我再去超市買點菜,中午給你做好吃的,好不好?”
聽著童欣這番話,我心中五味雜陳。
她還是那樣的好,哪怕但凡有那么一點點對我的生疏,我也會多慮。
可她沒有,一點也沒有。
我看著眼前這張無比熟悉、曾讓我無比心安的臉龐。
真相,到底在哪里?
我反手握緊她的手,力道大得甚至讓她微微蹙了下眉。
我盯著她的眼睛,試圖看進她靈魂最深處,用盡全身力氣,才壓下幾乎要脫口而出的質(zhì)問。
最終,我只是點了點頭,聲音干澀地說:
“好,我們進屋?!?/p>
我提著童欣的行李箱,和她并肩走進屋子。
陽光被隔絕在門外,室內(nèi)的光線頓時黯淡下來,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悶。
昨晚徹夜未眠的焦慮、那些黑暗的猜測,仿佛還凝結(jié)在每一寸空氣里,無聲地壓迫著我的神經(jīng)。
童欣似乎毫無所覺,她脫下鞋子,赤腳踩在地板上。
像個回到家的小女孩般輕松地轉(zhuǎn)了個圈,深吸一口氣:“還是家里的味道好聞!”
還在忙著打掃衛(wèi)生的甘亭聽見童欣的聲音后,連忙走了出來,向童欣招呼一聲:
“童小姐,您回來啦!”
童欣還是一如既往的熱情道:“是的甘姐,回來休息兩天。”
“好,中午想吃點什么?”
童欣連忙又說:“甘姐你不用麻煩,中午我來做飯?!?/p>
甘亭微笑著點點頭,便又去忙活了。
童欣轉(zhuǎn)頭笑著看向我,眼神清澈見底:“我先去把行李放了,然后就去超市!你想吃什么?糖醋排骨?還是紅燒魚?”
她的笑容越燦爛,越自然,我心底那份掙扎就越發(fā)劇烈。
像有兩股力量在瘋狂撕扯著我:一股拼命想相信眼前這真實無比的溫暖;另一股則冰冷地提醒著我那些未解的疑點和快遞員的詭異失聯(lián)。
“都行,你做的我都喜歡?!蔽遗ψ屪旖巧蠐P,擠出一個還算自然的笑容,聲音卻干巴巴的。
“那就紅燒魚吧!我記得你最愛吃了!”她雀躍地做了決定,提著行李箱歡快地向臥室走去。
我看著她的背影,那件鵝黃色的連衣裙在昏暗的走廊里像一抹晃動的光,卻照不亮我心中的陰霾。
我僵在原地,聽著臥室里傳來她打開衣柜、放置衣物的細微聲響,每一個聲音都清晰得刺耳。
幾分鐘后,她走了出來,手里拿著一個購物袋。
“那我先去超市啦?你在家好好休息?!?/p>
“我陪你去吧?!蔽?guī)缀跏敲摽诙觥?/p>
我無法獨自待在這個充滿了我懷疑氣息的房子里,我需要待在能看見她的地方。
童欣愣了一下,隨即笑開來:“好啊!正好我們可以一起挑挑食材。不過你真的不累嗎?”
“不累,走吧?!蔽夷闷疖囪€匙,率先向門口走去。
去超市的路上,車內(nèi)的氣氛有些微妙的凝滯。
童欣似乎終于察覺到我的一絲異樣,她不再像剛才那樣嘰嘰喳喳說個不停,而是時不時側(cè)頭看我一眼,眼神里帶著些許探究和疑惑。
“江河,”她輕聲開口,打破了沉默,“你……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?總覺得你這次見到我,怪怪的。”
我目視前方,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:“沒有,可能就是最近沒睡好,有點累。再加上……公司事情有點多?!?/p>
這是一個萬能且合理的借口。
童欣沉默了幾秒鐘,然后輕輕“哦”了一聲。
她沒有再追問,只是轉(zhuǎn)過頭,看向窗外飛逝的街景。
但我能從車窗的倒影里,看到她微微蹙起的眉頭,和那抿緊的嘴唇。
她不相信。
或者說,她感覺到了什么。
這種心照不宣的沉默,比直接的質(zhì)問更讓人煎熬。
到了超市,我們推著購物車,穿梭在琳瑯滿目的貨架之間。
童欣努力想恢復(fù)之前輕松的氛圍,拿起這個問我喜不喜歡,拿起那個說晚上可以做給我吃。
我機械地點頭應(yīng)和著,目光卻無法從她身上移開。
我觀察著她拿取商品時的手指是否顫抖,聽著她說話的語氣里是否有絲毫的不自然,捕捉著她眼神里任何一絲可能閃躲的瞬間。
像一個偏執(zhí)的偵探,在搜尋著定罪的證據(jù),卻又無比恐懼真的找到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