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站在化妝間角落,看著郭會長保養(yǎng)得宜的指甲輕輕劃過黎老師的水袖。
那雙手十多年前應該也這樣撫過裝著茉莉花茶的搪瓷杯。
童欣說過,母親就是在喝下師妹送的潤喉茶后突然失聲的。
“師姐這身段倒是保持得妙?!惫鶗L的笑聲像裹著蜜糖的玻璃碴,“可惜《大祭樁》的武戲你怕是吃不消,不如改演李老夫人?”
童母聽見這話時,身體明顯抖了一下,眼神也有些不太自然。
她還沒說話,郭會長又繼續(xù)說:“你也別怪師妹對你不公平,兩天的演出相當重要,不能出任何紕漏,還希望師姐能理解我?!?/p>
童母尷尬的笑著,輕聲道:“翠琴你安排就好,我現(xiàn)在能有機會站在臺上已經(jīng)很滿足了。”
童欣媽媽的聲音都在發(fā)顫,可想而知她此刻內心有多難受。
童欣也很難受,眼看著被毒害自己母親的人如此欺負,她卻什么也做不了。
我能理解她那種無力,到我說過,她認識我,那就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她。
手機在口袋里持續(xù)震動,楊學林發(fā)來的消息在鎖屏上跳出來:“林哥,二樓控臺已搞定,四個機位全程錄著。”
我立刻上前一步,笑著說道:“郭會長恐怕不知道吧?《梨園周刊》要做非遺傳承專題,剛巧錄下了黎老師的彩排?!?/p>
我故意將\"全程\"二字咬得重些,“讀者肯定好奇,為何當年的黃桂英要改演老旦?!?/p>
郭會長的假睫毛微微顫動可一下,她扭頭看向我:“你是?”
我輕笑一聲,說道:“我是誰不重要,重要的是你可以給《梨園周刊》的總編詢問一下是否屬實?”
郭會長眉頭一蹙,解釋對身后跟著的一個小跟班小聲說了句什么。
應該是去確定我說的是否屬實。
沒錯,從一開始我就想到了。
雖然我不確定當年毒害童母的人是否在戲曲協(xié)會里工作,但童欣跟我說過那個人當年就是文工團團長了,那么現(xiàn)在身份肯定更加不同。
我就是以防萬一,所以讓楊學林提前去聯(lián)系了《梨園周刊》的總編,讓她們將這件事情宣傳出去。
只有把陣仗搞大,才不會被人動手腳。
只是我沒想到,當年毒害童母的人現(xiàn)在竟然已經(jīng)是戲曲協(xié)會的會長了。
可那又如何?
就連《梨園周刊》都有耀華基金會的投資,小小一個地方戲曲協(xié)會翻得起多大的浪?
不一會兒,郭會長派出去打電話的跟班跑了回來,湊近郭會長耳邊說了句話。
只見郭會長眉頭一皺,看我的眼神也愈發(fā)不對勁。
她轉而輕哼一聲,看向童母說道:“黎小蕓,想不到??!真有你的啊!……行,那還是你演主角,不過要是砸了……”
她突然停頓下來,繼而冷哼了一聲。
我接過話頭,說道:“郭會長您放心,要是砸了,我們全權負責。”
她冰冷的目光再次掃向我,留下一句冷哼,轉身離開了化妝間。
原本窒息的空間瞬間平息下來,我也見到童欣明顯是松了一口氣,童母依然還盯著郭會長離開的方向。
童欣先是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,然后向她媽媽走了過去。
“媽,你沒事吧?你千萬不要激動,沒事的,沒事的……”
童母卻是溫柔一笑,輕輕拍著童欣的肩膀反而安慰著童欣說:“欣兒,我沒事。”
童欣緊緊抱著她媽媽,很有一種母女兩相依為命之感。
等童母去卸妝時,童欣才又向我走了過來,她面帶疑惑地說道:“你是什么時候聯(lián)系的《梨園周刊》?”
我笑了笑,伸手幫她整理著散亂的頭發(fā),一邊說道:“昨天?!?/p>
她又眉頭一皺:“你怎么會想到聯(lián)系她們呢?而且她們怎么會同意這種新聞記錄啊?林江河,你到底是什么人???”
她終于開始懷疑我了,也許她一早就懷疑我了吧,只是一直沒有理由。
我又笑著對她說道:“我就是跟她們說了你媽媽的一些事跡,巧合的是她們的總編正好以前也是你媽媽的粉絲?!?/p>
“真的只是這樣?”
當然不只是這樣,我肯定是動用了關系的,但我也不知該怎么和她說。
所以只好點了點頭,蒙混了過去。
轉而,我又急忙岔開這個話題,向她問道:“那個郭會長就是當年毒害你媽媽的人吧?”
童欣點了點頭,沉聲道:“是她,沒想到……她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是慶城戲曲協(xié)會的會長了?!?/p>
我搖頭冷笑道:“十多年前就已經(jīng)是文工團的團長了,老公還是某領導,現(xiàn)在才混成一個地方戲曲協(xié)會的會長,只能說明她能力不行?!?/p>
童欣“噗嗤”一笑,很是贊同地點點頭:“太對了,要是我媽媽……肯定比她的成就更高?!?/p>
“關鍵是長得也沒咱媽好看,氣質也比不過,拽什么呢?”
“誰媽?你說誰媽?”童欣當即蹙著眉頭看我。
“咱這不是都已經(jīng)在你媽媽面前拜堂成親了么,我不應該叫媽嗎?”
童欣立刻白了我一眼:“你還當真了是吧?”
我哈哈一笑,一陣小玩笑后,氣氛也緩和了些。
童母也卸完妝換下戲服走了出來,她的狀態(tài)看上去還算穩(wěn)定。
回醫(yī)院的路上,童母卻突然亢奮起來,不停地說著舞臺上的細節(jié)。
似乎已經(jīng)完全忘記了剛才在化妝間里的事情,只記得她在舞臺上的表演。
而童欣則一邊應和,一邊擔憂地看著母親。
“媽,您先休息會兒,”她輕聲勸道,“一會兒就到醫(yī)院了?!?/p>
“醫(yī)院?”
童母突然安靜下來,眼中閃過一絲恐慌:“去醫(yī)院干什么?欣兒你生病了嗎?”
“媽……”童欣欲言又止,緊皺著眉頭。
劉醫(yī)生這時接過話說道:“我們不是去醫(yī)院,我們回家?!?/p>
聽見“回家”兩個字,童母才又笑了起來:“好好,回家好,回家我給你們做我拿手的紅燒排骨?!?/p>
童欣的眼眶忽然就紅了,她不想讓我們看見,于是轉頭望著車窗外。
把童母送回醫(yī)院后,我們也并未多待,劉醫(yī)生說她的狀態(tài)現(xiàn)在又不穩(wěn)定了,最好不要太嘈雜,只能讓她一個人安安靜靜的。
看來,只有穿著戲服,站在舞臺上,她的情況才會穩(wěn)定啊。
我和童欣站在外面的走廊上,她的眼睛還紅著,但臉上帶著釋然的笑容。
“林江河,”她深吸一口氣,“我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??吹綃寢尳裉斓臉幼印摇?/p>
“不用謝,”我打斷她,“能看到阿姨重拾笑容,我也很高興?!?/p>
童欣搖搖頭:“不,你不知道這對我們意味著什么?!?/p>
她突然上前一步,緊緊抱住了我。
這個擁抱比今早更加用力,我能感受到她身體的顫抖。
她的聲音悶在我肩頭:“謝謝你……真的謝謝你……”
我輕輕拍著她的后背,沒有說話。
這一刻,所有的言語都顯得多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