士族觸角遍布天下。
山陰賀氏的勢力并不局限于山陰縣,而是遍布整個會稽郡,影響力甚至蔓延到了吳郡乃至整個江東,賀齊目前所在的余杭縣自然也包含其中。
這就是賀齊敢在村民面前公然露頭的原因,但他也知道余杭現(xiàn)在是敵后,因此做事特別謹(jǐn)慎,進(jìn)門之前在院子四周安插了哨兵不說,見余剛父子趕往柴房還偷偷跟了過去,貼在墻邊試圖偷聽父子倆談話。
可惜父子倆都是低聲交談的,又隔著墻啥也聽不到。
賀齊在墻上趴了很久,聽見腳步聲得知父子要出來連忙退到院子抬頭看天,聽見木門的咯吱聲后才轉(zhuǎn)過身來,朝父子倆咧嘴笑道:“老人家辛苦了?!?/p>
老頭笑道:“我姓余,您叫我老余頭就行,您進(jìn)柴房看看行不行,不行的話我把柴禾搬到院中。”
賀齊連忙搖頭道:“不用了,出門在外湊合就行,沒那么多講究?!?/p>
老余頭笑道:“那就休息一會等開飯吧。”
飯菜很快做好,百姓家里沒有山珍海味,甚至沒那么多米,就熬了鍋粥配了點咸菜。
盡管如此,啃了好幾天干糧的賀齊等人依然吃的津津有味,甚至連碗都舔了個干凈。
飯后賀齊提議下棋,沒下幾步本性暴露,裝作不經(jīng)意的問道:“我們是從建業(yè)過來的,沿途聽說江東正在推行什么土改,您家也分地了吧?”
老余頭面露愁苦的嘆息道:“分是分了但有什么用呢,老朽兩個兒子都戰(zhàn)死了,孫子還小,我腿腳又不利索,分那么多地怎么種?。俊?/p>
“另外當(dāng)官的都是一丘之貉,分地的時候說會免除賦稅,但等秋收的時候鬼知道會不會派人來收,衙門的話信不過,況且漢軍在打仗,打仗就得吃糧,糧草從哪來,還不是得搶咱們老百姓嗎?”
“更重要的是漢軍分給我們的土地都是士族的,所謂無功不受祿,我們跟士族無冤無仇的,這地拿的于心不安吶,可不拿還不行,漢軍非往你手里塞,不收就會被當(dāng)成士族余孽送去挖礦,唉,這都叫什么事你說?”
賀齊詫異道:“余老不想要這些土地?”
老余頭苦笑道:“土地誰不想要,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,那些土地若是老朽墾荒墾出來的我自然樂意,可那是別人的啊,別人的東西讓我如何心安理得的裝進(jìn)自已口袋里?”
“咱老百姓一生所求無非心安而已,什么是心安,問心無愧才是心安,別人的東西拿自已手里時刻都得擔(dān)心別人要回,那真的是吃不下也睡不好,說實在的,分到土地之后我是一個安穩(wěn)覺也沒睡過啊,也不知道吳侯什么時候能打回來,唉……”
賀齊愕然道:“您老還希望吳侯打回來?”
士族希望孫權(quán)回來他信,但眼前這個住著茅草屋的老頭希望孫權(quán)回來,賀齊怎么聽都覺得不靠譜。
這老頭絕對是在誆自已。
老余頭嘆息道:“說實在的,小關(guān)將軍土改看似讓咱老百姓得了實惠,但以后呢,小關(guān)將軍太年輕太喜歡折騰,弄的那些玩意老朽根本就看不懂,看不懂就會心慌,鬼知道小關(guān)將軍會將會稽帶向哪里,萬一是地獄呢?”
“相比之下吳侯掌管江東卻讓人安心,雖然日子難點,但最起碼不亂折騰,能讓人睡個安穩(wěn)覺不是?!?/p>
賀齊明白了,老余頭年紀(jì)大了求安穩(wěn)了,人到了一定年紀(jì)就會對從未見過的新鮮事物產(chǎn)生恐懼,就算得了實惠也會擔(dān)心這是不是個餡餅,前面是不是有個陷阱?
人越老膽越小嘛。
賀齊反過來安慰道:“我看您也不用太擔(dān)心,關(guān)老將軍仁義無雙威震四方,肯定不會讓孫權(quán)小兒再打回來的,這些土地你就安心耕種吧?!?/p>
兩人有一搭沒一搭,聊的全是違心的反話,對彼此說的那些更是連標(biāo)點符號都不信。
盡管如此,賀齊心里依然感到些許安慰,看來關(guān)興的土改并非外界傳的那么深入人心,至少上了年紀(jì)的老人就很惶恐。
老人的擔(dān)心就是自已的突破口,利用好了說不定能收到奇效。
兩人連下三盤,確定再問不出什么東西之后賀齊起身休息。
當(dāng)晚老余頭全家擠在了一個房里,將其他房間全部讓給了賀齊等人。
賀齊卻沒著急睡,而是窩在房間耐心等待,等到子時屬下進(jìn)來低聲說道:“將軍,他們?nèi)叶妓耍瑳]人報信,也沒報信的跡象,看來您多慮了?!?/p>
賀齊卻說道:“出門在外小心點總沒錯,今晚留三個人守夜,若是發(fā)現(xiàn)有人半夜離開不用請示直接誅殺,其他人趕緊休息?!?/p>
賀齊清楚被漢軍逮住的下場,因此做事非常謹(jǐn)慎,一整晚都派人盯著余家人,卻沒料到老余頭比他想象的沉得住氣,晚上真的在睡覺沒有胡搞。
天亮吃完早飯,賀齊遞給老余頭五個銅板告辭離去,老余頭接過銅板一看當(dāng)場破防差點罵娘。
賀齊給他的不是大漢常用的五銖錢,而是劉備在巴蜀發(fā)行的直百錢,一枚銅板頂百文,五枚銅板相當(dāng)于五百文。
問題是江東不用直百錢,你給我這玩意讓我上哪花去?
對此賀齊也很無奈,五銖錢雖好但太重了,他又是帶著秘密任務(wù)來的,身上根本帶不了太多,只能帶直百錢這種大面值的。
老余頭也沒計較,微笑著將賀齊送出院門揮手作別,直到賀齊消失才回到院中。
見他進(jìn)門余剛迫不及待的說道:“爹,你先休息我去找屯長匯報?!?/p>
說完就要翻墻離去,卻被老余頭一把拉住。
老余頭勸道:“不能去,賀齊的暗哨肯定還沒撤,現(xiàn)在出去就是自投羅網(wǎng)。”
余剛急道:“那怎么辦,再晚就來不及了?!?/p>
老余頭卻淡定道:“怕什么,賀齊是往山陰方向去的,很長一段時間內(nèi)都會待在會稽,你們退伍的同袍遍布方圓數(shù)十里還怕找不到他?”
“年輕人做事別那么毛躁,小心點總沒錯,你也不想信沒送出去呢就讓賀齊滅了咱們家吧?”
老余頭當(dāng)年跟賀齊平山越時已經(jīng)做到隊長了,也算是個小領(lǐng)導(dǎo),做人做事都有自已的思路。
余剛無奈繼續(xù)等,老余頭則扛著鋤頭去后院菜地除草,除草的同時以老兵的眼光觀察四周,很快便找到了賀齊暗哨的藏身點,然后在菜地里繼續(xù)磨蹭,干了半個時辰確定暗哨撤走之后才扛鋤回家,喊來余剛說道:“可以去了?!?/p>
余剛火速出門,繞開賀齊離去的方向,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趕往屯長余興家中,結(jié)果尚未趕到就看見了正在田間干活的余興。
本村名為余家寨,村里八成百姓都姓余,余興既是余剛的屯長也是他的堂兄。
見余剛踩著地壟快速跑來,余興起身扶著鋤柄問道:“咋了這是,跑的氣喘吁吁的?”
余剛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:“賀齊回來了,昨晚在我家住的,半個時辰前才剛離開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