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梅飯館。
位于青陽市南門小吃街。一家開了許多年的小飯館。
店面不大,卻處處透著濃濃的煙火氣。
陳甲木一推開門,就能聞到一股蔥姜蒜爆香后的鍋氣。
店內(nèi)擺放著七八張木質(zhì)的桌子,桌面泛著油光,好在擦拭得還算干凈,并沒有黏膩感。
墻壁是那種普通的白色,或許是年頭久了,靠近廚房的地方被油煙熏得微微泛黃。
廚房就在飯館的后端,半開放式的。透過油漬斑駁的玻璃,能看見微胖的老板熟練的翻炒,不時有火苗躥起。
飯館的角落里,擺放著一個老式的收銀臺,穿著時髦,化著淡妝的老板娘,看起來三十出頭,在收銀臺玩游戲。
“都過來,幫我開龍!”
“射手拿紅,一波了一波了!”
“全體來中路,沖!”
沉醉在游戲里的美艷少婦,一邊玩游戲,一邊開麥指揮。
陳甲木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,手指輕扣桌面,發(fā)出脆響。
老板娘抬眼一笑,露出歉意的笑容:“你好,要點什么,可以掃碼點餐?!?/p>
她仍舊舍不得放下手機,此刻,游戲進入了團戰(zhàn)環(huán)節(jié),既分勝負。
此時,門外進來一個男人,也是三十出頭,還抹了發(fā)膠,油亮油亮的。
正是馬化云。
馬化云站在門口,眼神復雜的看向坐在收銀臺玩游戲的女人,七年了,她還是沒有變,仍然喜歡玩游戲。
“師兄?!标惣啄緭]手。
馬化云眼神拉絲,對陳甲木輕聲呼喊,置若罔聞,嘴角揚起一絲苦澀的笑意。
阿梅,好久不見。
馬化云旋即恢復常態(tài),沉聲說道:“來碗餛飩,多放香菜?!?/p>
阿梅身子猛然一顫,這聲音,好熟悉,她抬眸,表情逐漸呆滯,手機掉落在桌面上,里面響起噼里啪啦放技能的聲音,伴隨著一聲猴子死亡前的慘叫發(fā)出。
兩個人,四目相對,持續(xù)了好幾十秒。
女人背過身,做了一個用袖子擦拭眼角的動作,肩膀微微抽動。
俄頃,女人轉(zhuǎn)身,表情已經(jīng)恢復淡然,微笑道:“請稍等。”
“老公,一碗餛飩,多放香菜?!?/p>
“好嘞!”廚房正在翻炒的胖子應(yīng)了一聲。
阿梅倒了兩杯熱水,來到桌前。
“喝點水。”
馬化云連忙接過,把白開水放在桌前,拉了條凳子,坐在陳甲木對面。
“這位小道長,你吃點什么?”
一頭霧水的陳甲木附和道:“哦,我也要一碗餛飩。”
“好的?!?/p>
阿梅若無其事的又喊了聲:“老公,兩碗。”
“好嘞!騷等哈!我炒完這個菜?!?/p>
馬化云雙手捂著一次性塑料透明杯,因為水燙,杯子有點變形,還發(fā)出一股股濃郁的塑料味。
“師兄,你這樣不燙手么?”陳甲木問道。
“啊!”馬化云一甩手,似乎瞬間感覺到疼痛,水杯險些打翻了。
……
半個小時前,陳甲木從形意門出來,二人約著來南門小吃街吃點東西,陳甲木隨便選了一家,就把地址發(fā)給馬化云了。
“你認識她?”陳甲木好奇問道。
從剛才二人反常的動作,就能猜出個七七八八,像是熟人相見不敢認。
“師弟,你想喝酒嗎?”
“不太想,不過可以陪你?!?/p>
“梅……老板娘,來瓶牛二,再來盤花生米?!?/p>
馬化云喊了一聲,他背著收銀臺而坐,時不時的從玻璃推拉門的反光中,窺視那個熟悉的臉龐。
阿梅,是馬化云的意難平。
呵呵,人家都有老公了,說不定孩子都會寫字了,我呢,一個失敗的人,一個徹頭徹尾的懦夫,一個躲在師父那過著看似看破紅塵的假道士生活。
甚至半夜睡不著,擼的時候,都不敢幻想她。
回憶如狂風席卷而來,他和阿梅,是大學畢業(yè)后,在一家招聘會認識的。
十年前,二十出頭的馬化云,滿心歡喜地憧憬著未來,卻被丈母娘的嫌棄刺得遍體鱗傷。
沒有房子,沒有車子,沒有穩(wěn)定工作。只有年輕堅硬的身體。
“阿梅,等我三年。就能買房子?!?/p>
那時候的自已,就是不服!嗑了命的爆肝工作!白天工作,在一家營銷公司做文案,晚上去兼職代駕,周六周日去工地干臨時工,可樂都舍不得喝。就算在累,脊梁也沒彎過!
這樣暗無天日的生活,持續(xù)了三年多。
好不容易攢齊首付,選了一個大房企的項目,買了一套120平的房子。
他到現(xiàn)在都記得那個小區(qū)的名字,曰大帝景花園。
“我們一起開個小餐館,我們一起還房貸?!碑敃r阿梅是這樣說的。
三個月后,房子爛尾,開發(fā)商跑路。整個項目,只有一個售樓部,其他還是一片荒草。
馬化云徹底絕望,沖進售樓部,溝通無果的情況下,砸了售樓部沙盤。
被判尋釁滋事罪,有期徒刑六個月,緩刑兩年。
往后的日子,時常面臨黑澀會的威脅,他第一次感到自已是如此渺小。
馬化云跑了,他說,他給不了她幸福。
“師兄,師兄?!?/p>
陳甲木喊了幾聲,把酒杯往前一推。
馬化云拿起杯子,端起來,一飲而盡。
陳甲木又把花生米盤子往前推了推。
“果然是油炸的放了椒鹽,不是水煮的,她還記得?!?/p>
一杯白酒微醺,馬化云淡淡說道:“師弟,你說,這個世道,道理說不通的話,能不能用拳頭解決。”
“現(xiàn)在法治社會。”陳甲木往嘴里丟了一?;ㄉ?。
“金剛不敗仙丹你都煉出來了,降龍十八掌都打出來了,師弟,師父說你是仙人轉(zhuǎn)世。”
陳甲木干笑一聲,淡淡說道:“可能吧,有些東西,跟你們解釋不通。誰讓你們不看小說的。根本就不明白什么叫有系統(tǒng)的男人?!?/p>
馬化云借這酒勁,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把他和阿梅的故事,講給陳甲木聽,期間,他沒說男女的名字,當做一個旁觀者,講述那個懦弱男人是如何被生活擊敗的。
陳甲木雙手攏在袖子里,擱在飯桌上,不在乎桌面的油漬,師兄說一句,他聽一句,很恬靜。
半瓶白酒下肚,馬化云眼睛有些模糊了。
“我去個洗手間?!瘪R化云站起來,狠狠的抽了幾張衛(wèi)生紙,拿起桌上的煙。
他向著洗手間相反的方向,走出門外,低頭點了根煙。
隱隱聽見幾個漢子在議論。
“老大,狗哥那邊打電話,讓咱們辦完事過去開會?!?/p>
“嗯,說啥事沒?說是要弄一個網(wǎng)紅什么的?!?/p>
“行,先辦事?!?/p>
五個漢子,大大咧咧的推開門。
馬化云煙抽到一半的時候,感覺這幾個人有點不對勁,當他進門的時候,看見剛才那幾個漢子,好像和阿梅發(fā)生了矛盾。
其中一個光頭,頭上有著一條蜈蚣一樣的刀疤,坐在桌子上,腳踩著椅子。
“阿梅,今天最后一天了?!?/p>
坐在收銀臺的阿梅,聞聲臉上一驚,帶著怒容,連忙站起來:“劉彪,不是說下個月么?!?/p>
廚房里正在煮餛飩的胖子老板,連忙關(guān)火,小跑了出來。
從收銀臺的抽屜里,拿出一盒華子,殷勤的笑著。
“喲,彪哥,來來,抽煙?!?/p>
被稱為彪哥的光頭男人冷聲道:“少他娘的給我來這套,連本帶息,一共30萬!只限今天!”
“我們?nèi)ツ昃徒枇?萬,現(xiàn)在,前前后后還了將近15萬了,怎么還有30萬???!之前不是說,還有2萬利息,就清賬了么?”
胖老板一臉呆滯。
“合同是你簽的,手印也是你按的!怎么,王小胖,你是不是不懂法???”
阿梅擋在自已老公前面,絲毫不慫“劉彪!我這做生意呢!我報警了??!”
“做生意?!”劉彪一腳踢翻凳子,頓時鄰座的一桌客人嚇跑了。
“你報警啊!我們幸福貸,也不是沒被告過!!”
胖老板憨笑著打圓場,把自已媳婦往后拉了拉。
“嘿嘿,彪哥,您消消氣,我一會給你炒幾個硬菜?!?/p>
可對面五個漢子壓根就沒把這胖廚子放在眼里。
惡毒的眼神盯著那有些氣急敗壞的俏麗老板娘,一字一頓的說道:“你沒錢,可以賣房子啊?!?/p>
氣氛越來越凝重,似乎今天老板娘要是拿不出錢,他們真要生吞了她似的。
此時,陳甲木從袖子里拿出一顆金磐丹,遞給了馬化云。
淡淡說道:“師兄,給?!?/p>
馬化云詫異,捏住手里的丹藥。
“可是?!?/p>
“師兄,什么叫意難平???”
馬化云看著手心里的丹藥,眼眶微紅。
啪的一聲,桌子啪響。
馬化云驟然站起,對著五個漢子咬著牙喝道:“都他媽給我消停點?。 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