麝月今晚的一番話，著實(shí)讓秦逍心頭震驚。

    固然是因為諸多宮廷隱秘，但麝月將這些不為人知的隱秘坦誠告訴自己，更是讓秦逍吃驚。

    圣人甚至不惜以長寧公主為要挾，來逼迫麝月接掌內(nèi)庫，這也證明了在圣人的眼中，麝月卻是有著過人的才干。

    麝月聰明絕頂，行事謹(jǐn)慎，對圣人的不滿，絕不可能讓任何人知道。

    但今晚麝月竟然對自己袒露了心扉，秦逍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，但有一點(diǎn)倒是可以確定，麝月對自己至少還算信任，知道即使將這些話和自己說，自己也不可能出賣她。

    當(dāng)然，秦逍也不可能去做挑撥公主和圣人關(guān)系的傻事，疏不間親，麝月說的話真要從自己的嘴里冒出一個字，死的只能是自己。

    “沭寧城又能如何？”秦逍問道。

    麝月波瀾不驚道：“你說的并沒有錯，丟失了江南，讓王母會在江南肆意妄為，必然是朝野震動?！陛p笑道：“當(dāng)初西陵丟失，黑羽和西陵都護(hù)姚慕白死在那邊，兵部堂官范文正和兵部十四名官員被拉到菜市口砍了腦袋，你覺得這些人的死是因為什么？”

    秦逍眉頭鎖起，道：“黑羽將軍與兵部那干人不該相提并論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黑羽和姚慕白沒有死，安然回到京都，你覺得他們會是怎樣的下場？”麝月不屑一笑，淡淡道：“西陵丟失，圣人當(dāng)然不會有錯，可是這般震驚天下的大事，總要有人來承擔(dān)罪責(zé)。黑羽和姚慕白如果沒死，到了京都，同樣不會有什么好下場。范文正那幫人只不過是代替黑羽他們再死一遍而已，因為圣人不會錯，那么錯的只能是臣子，需要平息眾怒的辦法，當(dāng)然也只有殺人?！?br />
    秦逍心下一震，竟是隱隱覺得麝月這話雖然冷酷，卻很可能是事實(shí)。

    將軍和姚慕白在西陵殉國，自然是精忠報國的忠臣，可是他們?nèi)绻娴幕钪鴱奈髁昝撋恚踩换氐骄┒?，那么如今對他們的評價是否又是另一番景象？

    “自從兀陀之亂后，西陵實(shí)際上一直被西陵世家掌控，在朝廷眼中，西陵其實(shí)就是一根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骨頭?！摈暝掠挠牡溃骸氨绕鸾?，西陵在朝廷的眼中實(shí)在是不值一提。西陵丟了，都有許多人人頭落地，那么江南如果真的丟了，你覺得會是怎樣的結(jié)果？”發(fā)出自嘲笑聲：“滿朝文武都知道江南由我在打理，這么多年，甚至連夏侯家都是針插不進(jìn)水潑不進(jìn)，如果江南丟了，你覺得滿朝文武會善罷甘休？”

    秦逍其實(shí)對此已經(jīng)有所感覺，皺眉道：“他們會參劾你？”

    “江南丟失需要有人來擔(dān)負(fù)起罪責(zé)，而我當(dāng)然是最合適的人選?！摈暝螺p笑道：“當(dāng)初有內(nèi)庫和江南世家在手，許多人不敢輕舉妄動，如今我的獠牙沒了，你覺得他們還會客氣？”

    “夏侯家肯定會對你窮追猛打。”秦逍輕聲道。

    夏侯一族與麝月明爭暗斗近十年，如此千載難逢的良機(jī)，當(dāng)然不會錯過。

    “你錯了?！摈暝螺p輕搖頭：“夏侯家雖然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，但如果江南丟失，夏侯元稹反倒不會輕舉妄動，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夏侯家是我的宿敵，他們?nèi)绻雒?，反倒是落井下石之嫌，即使為?br />
    ，那也是不公了?！?br />
    秦逍一怔，麝月輕嘆道：“首先參劾我的，肯定是這些年我提拔起來的那些官員?！?br />
    秦逍身體一震。

    “人不為己，天誅地滅?！摈暝聟s是看得很開，笑道：“這幫人當(dāng)初投奔我，無非是因為我可以幫他們達(dá)成高官厚祿的愿望，我得勢的時候，他們自然是唯我之命是從，可是一旦我身處困境，他們絕不會幫我，反倒是棄之若敝，因為他們需要以此來向夏侯家表忠心，為新的主子遞上投名狀。當(dāng)初越是受我重用之人，對我越是趕盡殺絕，如此才能夠徹底斬斷和我的關(guān)系?！?br />
    秦逍嘴唇動了動，忽然間明白，比起朝堂的人心險惡，自己終究還是太純良。

    “你是公主，難道？”

    “滿朝文武以我為目標(biāo)，正是圣人愿意看到的?！摈暝掠挠膰@道：“如此一來，所有的過錯都會在我身上，我又可以幫助賢明睿智的圣人擋住許多風(fēng)雨，就像之前兵部那十四顆人頭。我是她的女兒并沒有錯，但身體里同樣留著李氏皇族的血脈，她對我從來都是心存戒備，如今找到了大好機(jī)會，順應(yīng)百官萬民之意，將我廢黜，不但可以安人心，讓天下人稱頌她的賢明，同時也能除掉我這個威脅，一舉兩得。”

    麝月聲音輕柔，沒有驚恐，沒有慌亂，就像是在訴說別人的事情一般，可是聽在秦逍耳中，只覺得背脊生寒。

    “不要以為只有我可以制衡夏侯家?！摈暝螺p輕道：“圣人如果想要制衡夏侯家，隨時可以扶起新的力量，譬如..你秦少卿，只要圣人愿 圣人愿意，她可以在短時間內(nèi)讓你手掌大權(quán)，讓你在朝中形成新的一股力量，然后再利用你掣肘夏侯家，繼續(xù)她的帝王之術(shù)?！?br />
    秦逍沉默著，片刻之后，才道：“難道去了沭寧城，就可以改變這個局面？”

    “只是我最后的掙扎而已?！摈暝驴嘈Φ溃骸皬奶K州離開，我沒有想過北上返京，因為我很清楚，即使能安然回到京都，結(jié)果也是生不如死。我唯一的機(jī)會，就是前往杭州，利用長孫元鑫的杭州大營做最后的掙扎?！蹦抗鈴那劐械纳碛耙崎_，看向窗外，今夜月光清幽，淡淡的月光灑射在窗臺上，她的聲音也是平靜如水：“其實(shí)我也明白，即使杭州大營真的在我手中，要平定江南之亂，也絕無想象中的那般簡單，而且夏侯家也絕不可能讓我扭轉(zhuǎn)局面，我要親手平定江南之亂，難如登天?！?br />
    秦逍皺眉道：“公主，你是說夏侯家也會卷入此事？”

    “杭州大營滿打滿算也只有三千兵馬?！被璋抵?，美艷的公主殿下雙目銳利：“雖然目前還無法確定王母會到底有多大實(shí)力，但僅僅三千兵馬，根本不可能平息江南之亂，可是如果要調(diào)動其他各州兵馬，甚至就地征募兵勇義士，所需要的錢糧將是龐大的數(shù)目，我根本無法調(diào)動數(shù)目如此龐大的錢糧?！?br />
    江南的錢糧都在江南世家手中，而眼下的敵人恰恰就是江南世家，麝月就算有通天之能，也不可能在江南籌集到可供平叛的錢糧。

    “如果我還在京都，自然可以利用北院調(diào)動糧草。”麝月嘆道：“可是如今我身在江南，北院爭不過戶部，而且這種時候，夏侯元稹在錢糧之事上也絕不可能任由北院擺布，只要錢糧沒有準(zhǔn)備好，朝廷就不敢輕易調(diào)動

    兵馬，到時候如果錢糧不足，出現(xiàn)兵變，后果不堪設(shè)想，所以圣人是否要調(diào)兵平亂，還要看夏侯元稹籌措錢糧的速度?！?br />
    秦逍冷笑道：“他當(dāng)然能拖一時是一時?！?br />
    “不錯?！摈暝碌溃骸暗鹊轿一靥鞜o力，他再準(zhǔn)備好錢糧，調(diào)動兵馬，甚至利用他的人前來江南平叛，那時候即使江南被平了，有功之臣也只會是他們那些人，輪不到我?！?br />
    如果不是麝月坦誠心扉，秦逍還真想不到其中有如此門道，江南之亂，已經(jīng)直接成為夏侯家與麝月生死較量的戰(zhàn)場，而且麝月明顯棋失一著，在這場爭斗中處于絕對的逆境。

    他現(xiàn)在終于明白，麝月為何沒有選擇轉(zhuǎn)道江淮北上，而是從一開始就堅持往杭州去。

    她需要借著長孫元鑫手上的杭州大營做最后一搏。

    如果能夠親自平定江南之亂，這位公主殿下的聲威必然大增，以結(jié)果而論，立下如此赫赫功勞的公主也將擺脫困境，到時候朝中也會有不少人為公主殿下歌功頌德。

    可是正如麝月所言，這是最后的掙扎，想要平定江南世家之亂，何其艱難，以目前的情勢來看，和登天沒有什么區(qū)別。

    “杭州已經(jīng)去不了，公主的計劃無法實(shí)現(xiàn)?！鼻劐袊@道：“公主難道希望依靠沭寧城來翻盤？”心想蘇州已經(jīng)遍布王母會眾，蘇州錢家手中更是錢糧充足，而沭寧縣董廣孝雖然堅韌，但整個沭寧縣城內(nèi)也就幾萬百姓，除去老弱婦孺，即使所有青壯都效忠麝月，那也是杯水車薪，根本不可能與王母會一較高下。

    麝月淡淡一笑：“唯一的指望，只有長孫元鑫。我們?nèi)ゲ涣撕贾?，可是長孫元鑫卻未必不能前來蘇州。”

    “公主的意思是？”

    “如果讓長孫元鑫知道我被困在沭寧城，他一定會帶兵來救。”麝月抱著期望道：“只要長孫元鑫帶兵前來，我還有最后一絲希望!”嘆了口氣，道：“雖然希望渺茫，卻也是當(dāng)下我唯一能想出的法子了。”

    秦逍心想這確實(shí)是麝月在如此絕境下唯一能想到的辦法，也是最后的掙扎方式，只是這樣的方法，也未必真的能夠?qū)崿F(xiàn)。

    麝月如今將最后希望完全寄托在長孫元鑫的身上，可是如果長孫元鑫沒有帶兵前來，那將會如何？兵部范文正被斬后，竇蚡上位，而竇蚡是夏侯元稹的人，也便是說，沒有夏侯元稹讓兵部下達(dá)調(diào)令，長孫元鑫有沒有膽量擅自調(diào)動杭州大營兵馬？

    此外蘇州錢家已經(jīng)明目張膽叛亂，杭州卻是江南世家的大本營，江南七姓之中，其中四姓在杭州，杭州是否也已經(jīng)叛亂，目今還是一無所知，可是無論杭州世家有沒有叛亂，鎮(zhèn)守杭州大營的長孫元鑫當(dāng)真敢撇下杭州帶兵離開？

    長孫元鑫如果真的為了麝月擅自調(diào)動兵馬，即使最后真的救下了麝月，甚至以三千兵馬奇跡般平定蘇州，事后夏侯元稹以擅自調(diào)動兵馬的罪名壓下來，長孫元鑫也沒有好下場，如果杭州因為他的擅離職守而落入杭州世家手中，那么長孫元鑫不但自己要人頭落地，只怕整個家族也會遭受株連，長孫元鑫當(dāng)真能夠為麝月不顧一切？

    秦逍心中感慨，現(xiàn)在的局面，麝月真的已經(jīng)山窮水盡，走到了懸崖邊上。